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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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国
公元前一八八年。
赵国,文王五年。
咸宁城,昭烈侯府,静心苑。
五年后。
三月初,万千桃花盛开,不知年轮的老树像是在绽放最后的美丽。
一场春雨过后,嫩枝抽条,新叶初发,花骨朵儿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头,在晨露微风中缓缓舒展开了身体,白里透红,如染了红梅的雪色,涂了胭脂的云彩。一朵闲云飘过,一只倦鸟落上枝头,离开时晃动了枝丫,惊落了花瓣。
一片花瓣落在了竹简上,手持竹简的孩童恍若不觉,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吹走了那一片小小的花瓣,仿佛它不曾飘落,也不曾停留。
祁元夜用手细细摩挲着竹简上的文字,不是笔画随意、形体混乱的赵国文字,而是严谨统一的秦国大篆,仔细还能看出几分楚国文字的痕迹来。
照竹简上的记载,书简乃是秦国大家符阳先生所著,符阳先生也是静心院原来的主人。
三十年前,公元二二三年。
秦武王十七年,武王驾崩。郑太后挟持幼帝、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符阳先生怒斥之,责其还政于君,群臣响应。太后怒,欲杀之。游侠邵况慕符阳先生之高义,救之。
此后二人再无音信。
原来邵况与符阳先生二人,一路东行,仓皇逃命。途中遇到了赵国巨贾莒(ju)义,莒义亦为符阳先生的气节折服,诚邀之。由是,三人归赵国。
莒义将符阳先生和邵况安置在府中,对外谎称前来投奔的远方亲戚,因身患恶疾,不便见人。
随后邵况离去,符阳便于此院中潜心著书,莒义也为他收罗天下典籍,这才有了院中的万千藏书。
只可惜,符阳先生于赵惠王二十五年因病卒。其后,莒义也因赵国战乱举家奔逃,不知所踪。
按符阳先生在书中所述,如今天下七分。赵、魏、晋、吴、秦、韩、楚七国中,楚国最强,晋国次之,吴国最弱,韩国次之,其余三国势均力敌。
秦国地属西陲,武力强盛。
然秦人多为汉夷杂交,是以民风剽悍、礼教不通,常为诸国所讥讽。
秦武王十七年始(赵惠王八年,穆王八岁),十余年间,郑太后把持朝政,任人唯亲,结党营私。及至秦穆王十一年,郑太后于秦王宫逝世,穆王才开始掌权。
秦穆王生性仁慈恭俭。即位后,对内取缔酷刑、轻徭薄赋、节俭用度,治政贤明,对外派潜使者去各国学习中原文化,互通有无。
颇有乃父武王遗风。
魏国与秦国相邻,偏居北方。
魏地苦寒,背靠群山,土壤贫瘠,百姓以游牧狩猎为生。魏人的汗血马在六国闻名,正所谓“魏国的宝马,吴国的美人,韩国的兵剑,晋国的丝绸”都是当世一绝。
晋国在东,沿海。
晋成公以前,晋国国力与赵国相仿。晋地出产的丝绸,天下闻名。成公即位后,励精图治,劝课农桑,扶持商贾,整顿军队,又收服周边的小国,扩充了疆域。在赵惠王五年时,曾派兵攻打赵国,虽败于燕军,但依旧震慑六国。及至赵国内乱,赵文王即位时,晋国称强已是实至名归。
韩国位于东南。
韩人多巧匠,能造四方奇巧,尤善兵器。韩国国君韩幽王在位多年,不问政事,欲打造“天下第一兵”,朝廷上任命几位大臣辅政。如今韩国与晋国有通家之好,两国结盟,以晋国为主。
吴国居南方,与楚国相邻,依附楚国生存。
吴国美人多娇,细腰婀娜,姿容妍丽。
楚国昭王的继王后高见月,便是吴国进献的美人。昭王曾赞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据说,凡是见过她的人都失了心魂,感叹世间再无美人。那一双含烟带雾的明眸,凭栏凝望着远方,远看似承载着万千愁绪,近看却像一汪澄澈的湖水,春风吹过,似有涟漪泛起。
不愧“天下第一美人”盛名。
楚国雄踞中原,与六国接壤。
楚都恒昌,是七国的枢纽,素有“天下第一都”的美称。
酒楼茶肆、客栈商铺、青楼舞馆、道观寺院,应有尽有。各国的文人墨客、行人商旅,南来北往,络绎不绝。
楚昭王好美人。爱屋及乌,亦偏爱继王后所出的三王子叔昊,欲废太子伯宸另立。此外,昭王还有一个同胞幼弟,乃先王最宠爱的幼子,只是数年前不知所踪,世人传说其为昭王暗害。可见楚国平静中亦是暗藏汹涌。
赵国位于东北,西临魏,南临晋,中与强楚接壤。
惠王在位期间,天灾人祸,外敌内乱,国事衰微。
后面的虽无记载,但亦不难猜测。如今文王即位,百废待兴,赵国君臣自是夙兴夜寐。
祁元夜按照书简所述细细分析当今局势。越是思量,便越发佩服这位符阳先生。
寥寥数言,天下大势犹在眼前。
秦王内修国政,外交诸国,所图必定不小。穆王其人,虽然有“仁”名在外,但是能在郑太后当政期间,隐忍十余年而不发,太后死后却又能迅速接管朝政,不见一点生疏,其心性可见一斑。
魏国虽不富庶,却有天险蔽之,贺兰山与巫山呈合围之势,将魏国包裹的密不透风,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且魏国商人以汗血宝马为礼周旋于各国世家贵族之间,其心可察矣。
而韩主看似荒唐,但数年来,韩国国力不减反增,便可知幽王此人,绝非寻常。况且天下精兵(兵器),莫不出于韩国。韩马虽不如魏国汗血马日行千里,名满天下。但其耐力持久,性情温顺,适于骑兵作战。如今,韩晋结盟,看似晋强韩弱,实则韩进可攻退可守。
再说晋,成公即位,吞并小国,攻打赵国,联合韩国,其心可昭。
吴国虽小,其美人却遍布六国。都说美人乡,英雄冢,也不知哪些英雄会命丧美人关。而且吴太子孔阳未满十岁,便有孝贤之名传于天下,可谓后继有人。是以吴国虽依附于楚国,亦不可小觑。
楚国野心勃勃自不必说。楚自视前朝正统,楚文化亦为诸国倾慕。只是楚昭王偏宠幼子,欲废嫡立幼,恐怕终会引来祸端。
赵国历经战乱,国困民乏。如今上有明君,下有贤臣,其心虽隐,也不是不可觉察。
楚(先楚)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一场好戏正在缓缓拉开帷幕,贤君名臣、文人墨客、豪侠义士,能人异士都将一一粉墨登场。
只是这些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赵国未灭,祁府不倒,他便可在这寂静的院落里当一世富贵闲人,捧一卷古书,抿一口香茶,淡看世事变幻,管他战火纷飞。
若能有一人相伴左右,百年之后,身死魂消,也不求来世。
若有国破家亡的一天,便随着这偌大的昭烈侯府一起灭亡,也算全了这一世亲缘。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命运早已脱离了轨道,将来驶往何方,谁又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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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安
公元前一八八年。
赵国,文王五年,七月廿三。
咸宁城,昭烈侯府。
明轩院,正屋。
“元夜给父亲、母亲请安。元夜来晚了,还望父亲、母亲恕罪。”祁元夜跨进房门,见众人已然落席,不紧不慢地问安请罪,眼中带着微微的歉意,嘴角翘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面上一片温和。
“嗯,入座吧。”祁威坐在主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跪坐在他右手边的夫人白氏并未吱声,只是夹着糕点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便又若无其事地将它放在了小儿的碗里,默默收回了筷子。
祁元夜也不以为意,只是向跪坐在祁威右手边的祁元辰,以及挨着他坐的祁蔷问好,二人颔首后,又向跪侍在白氏身侧的张氏问好,看到她眼中的关切,心里微微一暖,正要坐在祁蔷下首,便听白氏身旁的小孩喊道:“二哥哥,快来翰儿这里坐。”
小孩约莫四五岁,耳边用镶着金边的细红绸丝带扎了两个小小的角髻,赤红的丝带垂落在脸侧,衬得小孩幼嫩的皮肤愈发晶莹剔透、吹弹可破。见到祁元夜进来,小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朝着他挤眉弄眼,端的是古灵精怪。如今眼见他要到对面落座,顿时急了起来,连忙喊道,说着还用小手拍了拍右手边的空位。
祁元夜脚步滞了一下,抬头看向祁威。
“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坐吧。”祁威看着小儿湿漉漉的眼神,对二儿子轻轻点了点头。
“是,父亲。”祁元夜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跪坐了下来。
祁威皱了皱眉,终究没再说什么。席间众人静默无言,连活泼的小儿也只是埋头吃饭,间或给左右的人添菜加汤,便不再做声。
“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下去吧。”见祁威落筷,白氏唤下人进来收拾,又从拢袖中掏出手帕为小儿擦了擦嘴,打理了一下衣摆,才对跪侍在身旁的张氏吩咐道。
“是,夫人。妾身告退。”张氏起身福了一礼,才躬身退出房门。
看下人陆续退出,白氏咳了一声,正色道:“今日你们小舅成婚,大郎、二郎记得去向刘先生告假,一会儿随我们去添礼。”
“阿娘,那我呢?我呢?”小孩儿听到阿娘没有念到自己,一只手扯着白氏的袖子,一只手指着自己,急忙问道,深怕被漏在了家里。
“翰儿和姐姐也一同去。”白氏看他一脸“不带我去就哭给你看”的表情连忙应道。
倒是小家伙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脸红道:“人家也是想去看看新娘子嘛。”
惹得几人轻笑出声。
“好了。”祁威轻咳一声,转而向祁元辰、祁蔷和祁元夜嘱咐道:“南方连月降雨,乌江决堤,两岸百姓遭了水灾,都向国都涌来。近日咸宁城中流民涌入,人多眼杂,你们出门时定要叫侍卫跟随,不可任性妄为。今日去白府道贺,爹和娘若抽不开身,你们兄妹要互相照应,好好看顾翰儿,不可淘气。”
想到南方水灾肆虐,流民万千,祁威夫妇面露哀色。
十三岁的祁元辰已初涉朝政,显然已经知道大灾之年,民生艰难,世道不稳,一时沉默不言。刚满十岁不知世事的祁蔷和尚且懵懂天真的翰儿不明其意,也不敢多言。祁元夜亦是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