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触
    第一节 想象
    暗。暗。暗。
    以及在暗色中突然出现的幽光。
    还有在幽光中逐渐明朗的触感。
    身体，如同线般杂乱。一片一片地，被拼凑，一片一片地，被撕裂，然后缝合。欲望更宁愿如此怠惰，只是静静躺在某人的怀中，等待自己的碎片被修复。或许，不，也许那是肯定，自己更想要成为那散了一地的碎瓦。
    水，浮浮沉沉。漂浮，随后溺在里面的，是自己。
    窒息，绞痛，如潮水般上涌。梦魇来袭，拥有地狱那般黑暗的魔爪扼住咽喉，掐住心脏，撕裂灵魂。嘤嘤的呜声，由自己发出。干涩的血泪，从单眼流出。噩梦……噩梦……噩梦……噩梦……永无息止，却戛然而止……
    因为，甜腻的，如糖果般的毒药发散。
    “蒂斐斯，这是你的名字，好吗？”
    没有令人窒息的浑浊的浸染着自己鲜血的水，只有浅浅的一弯清泉。清泉下的是自己的肢体，没有破碎不堪，只是原本瘫痪的双腿变成了一条……就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妖孽美丽的鱼尾。
    “蒂斐斯？”
    低沉的嗓音，如同密林中裹挟的寒风那般冷冽，却让人感觉温暖无比。他躺在这个男人的怀中，不着一缕地如个新生婴儿。他没有感觉不适，哪怕这里的气味让自己的嗅觉产生警惕。
    懵懵懂懂地，他伸出手，去触摸抱着自己的手臂，从手肘一直抚摸到手心。
    触觉涌上，无比新鲜，软软的，温温的，活活的。
    抱着自己的人回应着自己，张开手，让蒂斐斯肆意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这样的触觉让他感到新生。
    ……新生？脑海中这样的字眼让疑惑攀升。
    “蒂斐斯……”
    过了半会儿，男人依旧呼唤着。
    “……嗯。”
    他出声回应道。
    耳边传来浅浅的笑声，另一只逃脱了自己魔爪的手开始抚摸自己的头。温暖的，舒服的触感带他瞬间远离了那个地狱。好奇的，总算有些兴致去接触这个世界的蒂斐斯回过头，想看看抱着自己的人。
    “你。谁。”他张大嘴，使劲从嗓子里发音，却挤出来几个破碎的字。是对自己的错误感到羞愧，蒂斐斯才扭过头，不敢再直视那双盯着自己，散发着无比炙热的目光的眼睛。
    把自己揉在怀中的是一个拥有妖孽般美貌的男子。黑发若霞，美眸似星，薄唇殷红，醉人如毒。自己淹没在他那身宽松白袍中星星点点的红枫叶中，享受着他的抚摸。这固然是舒服的，但同时又是违和的。
    “我是弥赛亚。”
    “弥斯……？麦赛阿……弥赛牙……呜！”蒂斐斯念了三遍都没有读正确，有些愤懑地鼓起脸，又是把头扭向一边。
    男人低低地笑着，手上的抚摸不曾停止。异色的眼瞳，闪烁着一金一红的亮，炙热的颜色，填涂的却是冰冷的色盘。蒂斐斯待脸上的红晕完全褪去，也不愿直视那双眼睛，那样的冰霜唯独在望向自己时消融殆尽。
    为什么？
    好多为什么。好多疑问。
    在疑问前，在提出疑问前。他顺从本性，用鱼尾用力拍打了一下泉水。突然溅起的水花如同炸弹般炸裂，不禁惊动了优哉游哉的鱼群，还打湿了伺机偷食的蝙蝠群。
    水珠同样溅上了弥赛亚的黑发，衬得他更有一种不似男人的魅惑。问题是，他没有对蒂斐斯突然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还是静静地、安稳地抚摸着自己的头。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这样的抚摸给予自己的仅仅是酥麻而又甜腻的温暖。
    只是，不应如此罢了。
    那场梦魇依旧未散，只是自己闭口不提，闭眼不想。逃避，是无法救赎的。明白，非常明白，痛苦地明白。
    “你为什么要像哄一个小婴儿一样地哄我呢？死神。”
    抚摸的手一顿。
    弥赛亚的眼神微黯，木讷地看着那只仅剩的不再逃避反而在寻找真相的眼睛，良久，轻轻道了一声：“乖。”
    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万物的死寂。
    残存于灵魂的碎片一字一顿地告知道：弥赛亚或称弥赛亚•伊比利斯，是死神之名。而自己，是一个无名的亡灵。
    第二节 现实
    温度，不同于水追随环境的变温，而是生物保存自身的恒温。蒂斐斯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何时醒来，只是知道弥赛亚来过了，不同于往常的大动作，这回仅仅是抚摸一下自己的头就远去。
    究其原因，是那双底部总是带着些泥土、鲜血类粘稠物的牛皮靴踩踏地面，发出的轻微细响。他能从这个人身上闻到不少威胁的味道，又总能闻到令人愉悦的味道。至少，在灵魂层面上，自己已经感性地倾向于信赖这个人。
    索菲尔•婴。男。根据血液味道判断，身体年龄二十八岁，肉质鲜美，柔滑可口，配蝙蝠肉口味应该为最佳。那漂亮的紫色眼球尝起来的味道肯定像蜜一样……蒂斐斯越是念叨，越是闷闷不乐，因为到手的美餐总会被索菲尔操纵时间的能力搞砸。
    “你的目光一直放在猎物上。”索菲尔嘴角微微一撇，说不上笑，这样微小的幅度反倒更衬出了这张脸的僵硬，“刚刚一直发呆，没有注意到时钟的滴答声。”
    听到索菲尔的话，蒂斐斯承认他一直在走神，也承认自己把目光一直放在索菲尔身上。至于“时钟的滴答声”？说起来，比起刚刚索菲尔进来的时候，映照在他黑发上的光影有些稍稍变化。
    “我没想到它还能动。”索菲尔见蒂斐斯依然木木地，没把目光聚焦到自己放在泉水中的已经被剃毛的小兔，善意地提醒道。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只兔子已经嚣张到往蒂斐斯身上抡起双腿踢水，死命地朝岸边游去。
    蒂斐斯在捕捉到活物的那一刹那，便扑了上去，在水底饱餐。
    问题是，没有任何血色浮现……索菲尔起初眉头一皱还在寻思这么反常的现象是如何出现的，下一秒想象到原因的他不禁恶心感上涌。
    不挑食的好孩子，不剩食的好孩子，仅仅花了五分钟便从水中抛上来一匹完整的兔子骨架。蒂斐斯慢慢地浮出水面，继续眨巴着纯良无害的红瞳，遥遥地望着索菲尔。
    那双迎来对视的紫眸冷冷如冰，漠然回应。索菲尔摇摇头，无奈道：“不能太贪心，你竟然还想着要吃我。”
    那灼热的目光未曾消减。
    “就这么想吃我？哼？”索菲尔打趣道。蒂斐斯有些发懵，他所想的是物理层面上的意思，为什么到索菲尔口中就发生了奇妙的质变？
    “我可以让你咬一口。”索菲尔淡淡道，更是无奈地看到蒂斐斯可爱又乖巧地游了过来。蒂斐斯趴在岸边，眼神炯炯，“热情”地注视着索菲尔。
    “不是在这里。”索菲尔慢慢地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蒂斐斯脸上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当他说完这句的时候，这小家伙瞬间蔫了。
    索菲尔伸出了手，这是他与蒂斐斯最近的距离了。蒂斐斯只要跳跃，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
    “和我出去，我们回家。”
    希望，就如同那伸出的手。黯淡，就如同那转身消逝的背影。
    “他来过了。”
    撂下如此一句，蒂斐斯继续没入水中。
    出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索菲尔表情淡然，他懂得慢的真谛。于是他柔声说道：“没事。我会再来的。”
    当然，时间可以变慢，它也可以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