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 第二十一章·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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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再遇
七年后。
安史之乱战事又公元755年爆发,至公元763年方才平息。司马光《资治通鉴》中曾这么评论——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之百余年。
战事一起就打了七年,这七年以来狼烟战火,燃尽每一寸疆土,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七年前,苏澄与顾长殊之间的纠葛随着战事的告急逐渐为人淡忘。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所谓的是非正道就被抛之于脑后,一心只求战争平复,家人安康。
最后一战中,小师弟被弓箭击中膝盖,自此落下了残疾,苏澄侥幸只受了些皮外伤,可腿上的旧疾,没有随长歌门弟子回门中。
听闻扬州的城南开了一家医馆,每日医馆门前都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医馆的主人姓孙,据说师承万花谷一脉,医术高明,为人也十分友善亲和。时常遇到穷困潦倒前来求医的,他都将其收留医好分文不取。后来,慕名而来的求医之人逐渐多了起来。
苏澄准备着带小师弟去城南的医馆求医,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个医馆的年轻先生他很熟悉,在拜访前不烦舟车劳顿亲自去扬州城中打探一二。
打听清楚医馆每日辰时开馆,戌时关门谢客。医馆主人先生,姓孙,单名一个澈字,名云澈。城中百姓因其有妙手回春的本事,给他起了个别号叫做“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年纪并不大,听来只有二十来岁,也未过而立之年。医馆中除先生之外,还有几个医童,也都是先生收养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先生教他们医术药理,供他们吃住,为人也十分温和,视之如己出,从不曾摆着先生的架子。
这么一来,扬州城中的姑娘们纷纷慕名而来,借着胸闷头晕等理由让先生与之望闻问切,实则却是为了一睹先生风采。谁让满城都传遍了“孙先生年轻俊朗,温文尔雅,风采熠熠,不曾婚娶”呢。仅仅是先生俊朗这一点就够吸引姑娘们的注意了,更何况人又儒雅,最关键的则是先生不曾婚娶。
不过后来,“妙手先生”也有了对策,一旦有面色红润,打扮精心的女子登门造访,孙先生就让小医童带下去直接拿药,拿的不过就是些先生喜欢的花茶一类的东西,也是分文不取。这么一来二往,这些无事登门之客便逐渐少了,本就繁忙的医馆也偷得一时清闲。
“妙手先生”有个爱好,城中人都知道,就是喜欢喝酒,喝得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先生偏偏爱煞了城外酒坊的桃花酿,每过上一段时候就遣小童去买上几坛,后来也不用小童买了,登门的访客时常会投其所好给先生带上几坛,所以医馆的后院特意空出来一间屋子去安置这些堆成一座小山的桃花酿。
所有的打听完,苏澄便带着小师弟和酒去医馆投医了。
苏澄选的投医的时辰偏偏在戌时,门口迎客的小童刚刚准备闭门谢客,苏澄却挤进了门缝里,把正准备关上的门活生生撑开,憋着一张笑脸,恭恭敬敬递上了拜帖。
小童打着呵欠狠狠瞪了苏澄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拜帖,心里想着:这个人,是来搞事的吧。城中之人皆知医馆戌时闭门谢客,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选在戌时前一刻来敲门。
苏澄笑着,单手使劲将门撑开,恭恭敬敬地说道:“劳烦将拜帖送给‘妙手先生’了,我二人在门口等着就好了。”
小童这会儿正发怒,开口喝道:“医馆戌时闭门谢客,先生不知道吗?”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门外有访客吗?请进来吧。”
初闻这个声音时,如花落流水微风拂面般轻柔,很好听,苏澄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了。
小童很不情愿地给苏澄一个请的手势,顺带被苏澄嘱咐着去扶那个门口坐着一脸可怜的小师弟。
苏澄大摇大摆地晃了进去,落下小师弟一瘸一拐地沮丧了张脸,喊道:“大师兄,等等我啊。”
原以为医馆不大,没想到进了门之后却是豁然开朗,大开眼界。
门前卵石小路铺向正对大门的一个草堂,小路两侧栽种了各式各样的青竹,竹叶青翠,节节攀高,可遮雨,可纳凉,更有一番清高风骨暗藏其中。
走了约莫二三十步,便行到了草堂,草堂的木匾上大大刻着三个鎏金的大字“玉竹居”。草堂前有蓝色纱幔随风飘动,纱幔后整整齐齐铺着草席,看上去应该是先生给人看病时,供病人躺着的地方。草席后有一面屏风,屏风上有着精美的刺绣,绣的是青山绿水,一叶扁舟。
此时,屏风的后面徐徐走出来一位拿着书的先生,先生墨色长发如瀑一般披在肩头,脸旁两绺细发肆意垂着,身后的发仅仅是简单的束着,便让整个人看着慵懒却又平添几分儒雅的气质,一身紫纱笼在单薄的白衫上,而先生一抬头,却让苏澄看傻了眼。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眼,却像是时间定格了一样,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最后倒是苏澄先开了口,款款道:“此时造访多有唐突,望先生莫要怪罪在下。”
孙澈合起手中的医书,与他颔首道:“没事,医馆中正是清闲之时。我为医者,自然不会拒求医者于门外的。”他言行谈吐之间皆是君子儒雅之风,这种感觉让苏澄觉得熟悉却又因为说的太过客套显得有几分刻意的疏离了。
两人这会儿正客气着,小师弟被小童扶进来冷不丁喊了一声:“大师兄。这是我看病还是你看病啊,你怎么这就跟先生聊上了呢。”
苏澄朝着小师弟挤眉弄眼,暗示他不要乱说话,可当小童子把他扶着坐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孙澈的脸,愣是看了老半天,一拍大腿,嘴里吐出三个字“顾师兄”。
这么一来,原先那种客套的气氛就陡然变得尴尬起来,苏澄这会儿立刻跑过去捂住了小师弟的嘴,连声笑着解释道:“我这个小师弟,这里有点问题。”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尴尬地笑道:“还请先生不要见怪,他先前腿给射伤了,还要劳烦先生给他治治。”
苏澄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师弟的裤脚卷开,一道深色的疤痕赫然在目,苏澄不忍心看那个伤疤,毕竟小师弟这个伤大部分的原因还要归咎于自己,若不是那时自己不小心背后的弓箭,如今自己早就深埋于一抔黄土之下了,还好有机智勇敢的小师弟给他挡住了这一箭,自己是相安无事了,小师弟却站不起来了。想到这里难免心中不好受,苏澄这便借着出去如厕的理由跟孙澈匆匆行了一礼独自离开了这尴尬之地。
苏澄这是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出了草堂就习惯性地往右拐,与此同时,身后草堂中的小医童大声喊道:“喂,茅房不在那里啊!在左边在左边!!”
于是苏澄又装模作样地跑到左边,等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又慢慢悠悠地闲逛起来,以他的话来说这可不是闲逛,这是勘察地形。
草堂的后面零零星星地种着两三株梨花树,一树梨花洁白如雪,若不是这天气慢慢回升,这么粗略地一看还以为是今年的冬天尚未过去,满枝头坠着雪花呢。梨花的开的不多,大多都随着风轻飘着,落了一地。
拨开旁逸横出的梨花枝,再往前行上十来步,这就到了药房。药房前有一两个小医童蹲在炉子前煽火,炉子上端放着两个药盅,一阵阵的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两个小医童见他来了,便礼貌地与他颔首而笑。
苏澄的思绪其实很乱。
那个孙澈孙先生的面容,声音,气质都像极了七年前的顾长殊。可是顾长殊明明尸骨已寒,被裴先生安葬在了万花谷晴昼花海尽头的生死树那里,即便这些年年年战乱,到顾长殊的祭日那天苏澄一定会在万花谷的晴昼花海出现,年年如此,仅仅是在顾长殊的墓前为他倒下一碗酒,坐在树边与他讲些这年遇上的事情,他就感到十分的满足。
当年,顾长殊明明被“活人不医”的裴颜裴先生判作无可救了,裴先生也在那年告之了顾长殊的埋骨之地。而孙澈无论是样貌声音还是气质谈吐都与顾长殊没有差别,莫非顾长殊七年之前并没有死?
苏澄被自己突然跳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竟然走到了后院。
与前院的布置相比,后院的布置就更加典雅了。一不大不小的池塘横亘,池塘边上有小挺伫立,亭中仅仅摆放了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桌上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可棋盘边只摆了一个酒壶一个茶杯,看样子是棋还未下完,这酒也尚未饮尽,若是苏澄猜得不错,这个下棋的也是一个人下两人的份。
坐在亭子里正好可以对上皎洁的月色,再加上池塘之中的粼粼波光映入眼帘,塘中时有小鱼游动,也别有一般风味。
池塘的后面大致就是先生平日起居之处,虚掩着的门可一窥屋中的布置,屋中陈设简单而不失典雅,光是在屋外便可闻到一阵药香。
一开始苏澄并没有在意这药味,可绕回了池塘边他才想起了那阵药香。那药香竟然与七年前万花谷的裴先生给他的药包一个气味。
这下苏澄本来就好奇的心又一次被这药香勾引了出来,他想知道孙澈到底是谁,会不会是“已故”七年的顾长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