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 第二十章·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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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殊途
“喂,那个叫苏什么的大弟子。”裴颜清了一声嗓子,继续道:“我本来没想打断你,只不过,我几前收到长歌门传来一封信,信中说外面安史之乱爆发,门中弟子纷纷前去支援,愿我万花谷弟子也能够前去支援。信中还说让你赶紧回去。”
“信是何时寄的?”苏澄接过裴颜递来的邹巴巴的信,大致扫了一眼,是先生的字迹。
“估摸着三天前。”裴颜摸了摸鼻子。
三天前正是他们四人刚到万花谷的日子,长歌门那边的残局想必也收拾完了,师傅与先生也不知道如何了,想必他们再次见到自己一定会很失望吧。
可那终究是养他栽培他的师傅,他必须回去,回去向师傅领罪。
苏澄摇晃着撑起身,向裴颜行了一礼,款款道:“小殊的后事劳烦先生费心了,等我处理好门中事物再来看他。”
“放心吧。”裴颜淡淡一说,眼睛却定在苏澄的腿上,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跑到屋子那头的架子上左翻右翻,最后找出了一个包得很严实的药包来递给苏澄,说道:“望殊三个月前来万花谷求药,说是以后有机会就交给你。”
“这是?”苏澄双手接过厚实的药包,一阵淡淡的药味传入鼻中,正是进屋时闻到的药香。
“治风湿的,他说你的腿不好,又不愿去治,他自己也不放心,就来我这里给你求个药。还是你怕苦,特意让我做了个不苦的药,我思来想去就做了这个,你只要每日取下一剂敷在腿上,用上一年半载,你的腿差不多就能好了。”
苏澄听完这番话,只觉得手中的药包很重,很重,重到他承受不起。
最后回望了一眼静静躺着的顾长殊,下了狠心才出了万花谷。身后晴昼花海花开花谢再也与他无关,牵挂的人不在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兴许就是他们的归途吧。
裴颜在落星湖的屋前静立了很久,破晓的霞光洒在苏澄离去的背影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等到苏澄不见了,他才叹了一声,朝屋内喊了一声:“他走了。”
“听到了。”屋中传来顾长殊清冷的声音,他已走到门前,依旧是紫色翩然眉目如画。
“唉,你就这么放走你的相好的了?”裴颜打量着大病初愈的顾长殊,心里默默念着这顾长殊生的虽然好看,但是比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是要差上几分。想着想着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正常之后,便懒洋洋地倚在,门上抱着胸晒晒太阳。
“终究他还是要回长歌门的,而我也不会想再涉世了吧。”顾长殊往小屋后的晴昼花海走去,一望无际的花海中有彩蝶纷飞,有仙鹿奔跑,朝霞从云的后面露出了羞颜,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金黄。
“你注意身子啊,为师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捞过来的,可别受凉了!”裴颜在屋子旁大喊,心里很无奈地埋怨了一句:徒弟养大了,不如从前乖巧听话了。
顾长殊听了这句话笑了笑,他这种人可是鬼门关都不收的啊。
花海的尽头有一棵树,树大而粗,枝系复杂,常年苍翠,以“生死”为名,似有深意。
取出断笛与碎星,顾长殊将它们一并埋在树下。
微风拂过他的发,他轻轻勾起一个微笑,脸颊上又浮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他的一声呢喃“都算了。”
温衡披着狐裘走了过来,给顾长殊加上了衣服与他并坐在树下。
眼前的晴昼海花开的正盛,避世的万花谷常年如春,晴昼海大片的花朵也因此常年怒放。晴昼花海的花也分晴花与昼花两种,终年晴花沐于阳光之下,开出来的是粉色的花瓣拖着黄色的蕊,而昼花则常年生于山阴之处,借着树枝间透过的些许阳光雨露而活,这种花开出来的花,花瓣是紫色,花蕊却是白色。
“温先生。”顾长殊抱着腿侧过脸望着温衡,问道:“先生可有什么牵挂的人么。”
温衡被他这么一问,眸中闪过几分惊愕,不一会儿又恢复到如水般的平静,他道:“你所说的是家人、朋友还是倾慕之人?若是家人,我的家人在我年少之时就过世了,我现在所能记得的不过是当年他们送我去纯阳宫时与我挥手的那一幕,可他们的模样我却记不清了;若是朋友,我一身孑然,未曾有过什么交心的朋友;若是倾慕之人……”
温衡的目光在远处停留片刻,继续说道:“行之他总是对我无微不至,对自己却是马虎了事,他为了我的病常常通宵研读,如果我哪天不在了,可能也不会有人管着他了吧。可我不在了,他又能怎么活呢……或许,要说我的牵挂就只有他吧。”
“那先生为何会喜欢上师傅?”
温衡望着远处朝两人走来的人,嘴角勾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或许是因为他对我好,也只对我好吧。”
裴颜见两人有说有笑的,温衡的视线还有意无意地瞥过自己,这便大步流星走到温衡的身后,抱着他的腰身,贴到耳边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好笑,也说来让我听听啊。”
或许是因为裴颜靠近时呼出的热气打在温衡的耳朵旁痒痒的缘故,也或许是裴颜抱住了温衡的腰身,温衡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清晰可见的绯色,他按住裴颜的胳膊,轻声道:“没什么事啊。”
“师傅啊,温先生是在夸你啊。”坐在一边的顾长殊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脑袋,嘴角挂着些笑意道:“温先生啊说师傅这么大个人都照顾不好自己,还要他去管着。”
“阿衡这么说我啊……”裴颜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不管温衡按住他的手,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他道:“我本来就是这样嘛,我就喜欢阿衡管着我啊。”
怀中的温衡原先是脸颊上有些绯红,如此一来这抹红都蔓延到耳后根了,他抬起目光时正好对上裴颜那双笑着的眼睛,他微微侧开视线,道:“你别听小殊乱说了。”
“好好好。”裴颜松开手,坐在温衡旁边,又一点点地挪了过来,偷偷地握住了温衡长袖下的手,他一边打量着满脸羞赧的温衡一边笑道:“阿衡的脸都快红透了。”
他这么一说温衡的脸更红了,温衡微微一蹙眉,抿了抿嘴小声喊了一声:“行之。”
顾长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师傅和温先生还是这样,从我小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好像都没见过二位拌嘴呢。”
温衡道:“唉,小殊别说我们了,就说说你吧,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不能和他一起走,那我索性换个身份好了。若他有心,也能寻得到我吧。”顾长殊起身往花海中走,紫色的花在他脚边盛放,夜空中寥寥的星光洒在他及腰的长发上,顾长殊微微侧脸,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身后二人挥挥手道:“师傅,记得做晚饭啊,少放些辣。”
裴颜与温衡两人听到之后不由相视一笑,过了半晌,裴颜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唉,这孩子。”
“他也是受了不少苦,若不是现下战火四起,他也终究会吃了那些名门正派的亏。”温衡提起顾长殊,眼中也浮现一道忧愁之色,“他本来心底子就善良,若是说宋家那些人全是他杀的,却倒是错怪了他。”
听温衡如此说来,裴颜倒是有几分困惑了,问道:“怎么讲?”
“我跟顾远算得上是点头之交,五年前顾远捡到了身受重伤的顾长殊,正逢我在长安执行任务,他便带着顾长殊托给我照料,小殊那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几乎快被折磨死。我与顾远二人将遍体鳞伤的他带回恶人谷,顾远找来了谷中最好的大夫给小殊医治,一年之后,他的手才能勉强握上筷子。直到那次,小殊想自己端杯水喝,可他的手却完全支撑不住,我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在哭……”温衡回忆到五年前恶人谷中顾长殊所经历的,不由扼腕痛惜。
那时,顾长殊缩在床角默默抽泣,低声呢喃着:“我不是废物……”
床脚处落了一只碎成几瓣的杯子,杯中的茶水撒了一地。
温衡走过去收拾好碎片,出来时正好遇上了顾远。
他回来的时候在门栏处听到顾远严声地对顾长殊说:“摔个杯子你就哭成这样,你怎么报仇?!”
“前辈,我的手被废了,再也不能报仇了。”
“你这个样子,你的手永远也不会好。”
“前辈,你有办法让我的手恢复?”
“你明日去三生路前等我……”
温衡闻此,也不由感慨,想起他在顾长殊那般年纪的时候,因为这白发在纯阳宫中被视为异类,那时的他决定一人下山,后来也遭遇了很多,却没有像顾长殊一般。自己的父母是在他在纯阳宫修道的时候被人所杀,后来也只是知道了他们被杀了,而自己却没有一个报仇的对象。而顾长殊是明明自己的生父就在面前,他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前辈。
后来,每日清晨顾远都会带着顾长殊去昆仑苦练,温衡心里很清楚昆仑的雪很大,山峰也险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顾长殊的手逐渐恢复,体力与修为也比原来好很多了。
顾长殊临走的那天,他与顾远两人站在三生路的尽头送他,顾长殊恭恭敬敬地给顾远与他叩首,扣完三下,顾长殊拱手问道:“如今,我要走了,前辈可告诉我您的名号。”
“不用了,江湖之大,我们总会再次碰到的。”这是顾远对顾长殊的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到顾长殊的身影在三生路的尽头消失,夕阳的余晖洒在并肩而立的二人身上时,温衡问他:“为何不告诉他?”
“他不知道挺好的。”顾远这么说着,眸中却带着一丝笑意,“不知道至少比他知道好,我这么一个失败的父亲,不值得被他牵挂。”
在顾长殊走之后,顾远与温衡两人小酌之时,告诉温衡他要去江南一趟,说得是祭奠亡妻,可温衡知道,顾远也是去帮顾长殊的。
宋家的人仅仅靠顾长殊的笛音术最多被打个重伤,顾长殊的内力是顾远替他恢复的,自然走的一种流派,所以后来苏澄根本没有发现这些人是两个人所杀,顾长殊真正杀的唯宋瑶一人而已。这连顾长殊也不知道……
此时,长歌门中。
过了子时,微山书院内先生的房中也未灭。屋中先生与师傅二人促膝长谈着。
“几个月前,宋瑶收到顾长殊给他寄来的书信,连忙找了借口喊来了苏澄,她以为苏澄来,顾长殊就能放她一马,后来我在苏澄的屋中发现了这封信。可我从未想过,五年前会与宋瑶合谋。”
“我也是为了长歌门,要是顾长殊的身份早些传出去,我长歌门将被江湖正派放在什么位置。”
“后来你去苏州,也是如此吧。苏澄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再怎么狠心也不会想去割顾长殊的手,以他那时的修为与顾长殊相抗也是敌不过他的。”
“我不用‘平沙落雁’控制他,他怎么会赢?”
“所以,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里,对吗……”
门外起夜小师弟听到此,不由睡意全无,当他打完一个冷战往回走,遇上了阔别数日的大师兄,苏澄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他站在微山书院前的廊灯下,暗黄的灯光照亮他那双悲伤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尽头有些湿意。
一阵寒风吹过,苏澄微微抬头仰望着微山书院后皎洁的月,手中紧紧握住的一只被他磨的圆润的簪。
顾长殊躺在摘星楼顶,也望着近在眼前的皎洁的月,他从伸出的指缝中望着月亮,似乎两人的手能透过这片月光紧紧地握在一起。
同道如何?殊途又如何?同道之人总会有分开的那刻,殊途之人或许也有相逢那刻。
我现下所希望的不过只是你在望月的那刻回想起我,而我在望月的那一刻也一定会想起你,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