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之后欧阳烨又赐了十数朵鲜花。看着几名颇为出众的秀女接连红了眼圈，云扶略一琢磨，仿佛体会到了几丝欧阳烨的用意。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淡而通透，“到底是皇上英明，前些日子才赐了皇亲宗室们不少友国贡女，这会子倒是省了赐秀女的功夫了。臣妾只是可惜那些上好的玛瑙如意。”
    “友国国王千里迢迢送来的优质女子，朕自然不能怠慢。皇后难道不觉得，如今的皇室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来帮忙开枝散叶？”
    “皇上说的是。可是……”云扶说着浅浅一笑，随手饮了一口茶，华贵裙摆上绣着的精致龙凤却纹丝不动，“大夏开朝百年，皇族与世家，乃至于世家之间，结姻亲互通婚已然成为了一种传统。想要改变这样的思维定势，恐怕有些难度。更何况世家对外族血脉的某些看法……”
    欧阳烨停下了转动扳指的左手，语意不详地接了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皇后掌六宫大事，又是天下之母，不仅心疼银子，也得看顾宗室的兄弟们。那么……”日光中的蓝色鲛纱在他那张俊若冠玉的面容上打出浅而温暖的影子，和着朱红薄唇边优雅迷离的弧度，好似一个深沉但却柔和的梦境，将人吸回到曾经满城春色闹一季的年少岁月。他看着纤腰轻折，正欲拜倒请安的娇嫩秀女，清越的声音中染了一丝怀念，“皇后觉得，比之裕安贵妃，萧二小姐生得如何？”
    “太子少师萧敏秀嫡女萧令佳，年十五，兰陵人氏。”在小内监尖细悠长的通报声中云扶静静打量着跪在座下的俏丽女子，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宁王府，笑靥温柔的萧侧妃衣衫淡雅，素手不着任何饰物，将一杯温度正好的茉莉花茶递给自己，温言道：“请王妃用茶。”
    “萧二小姐，生得宜喜宜嗔，像一枚新鲜的水蜜桃。”云扶态度温和，仿佛对萧氏姐妹那极其肖似的容颜视而不见，“若皇上喜欢，姐妹一同入侍无极城也是莫大的福气，譬如宁初贵妃、崔淑妃和萦儿妹妹三人，礼穆妃和如嫔妹妹两人，不都是血脉相连、同舟共济的亲姐妹吗？”
    其实崔家三姐妹与郑家两姐妹，都不算圆满的例子。无论是早逝的蓁蓁还是活着的萦萦，崔家嫡出姐妹对茕茕的敌意，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郑家两姐妹虽感情亲厚，但奈何家破人亡在前，阴阳相隔在后，实在也称不上什么“同舟共济”。一时间，欧阳烨脑海中有那样多而纷繁的思绪慢慢流过，他看着萧令佳，温柔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令佳表妹也长这么大了。”
    令佳行过礼后方稳稳当当站起来，笑着对欧阳烨眨了眨眼睛，俏皮道：“如今表哥可是大夏最忙最忙的人，日理万机，难不成还记得表妹从前的样子？”她特意在最忙两个字上加了好听的重音，声音轻快，好似清风拂过廊下的风铃，在空气中荡出清脆的铃音。
    “那是自然。”欧阳烨回答得颇为诚恳。他凝视着令佳，仿佛穿过她看见了天际尽头某个遥远的倩影。云扶见状，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平心而论，令佳虽与令伊五官生得九分相像，但她只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而且笑起来十分讨喜，不似令伊那般沉静。若论气韵，倒是要比令伊美上三分。与其说她是令伊的影子，倒不如说她更像阮慈或者曾经的蓁蓁一些，一样的笑容天真，一样烂漫无邪。如今圣母皇太后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若是令佳入了宫……
    欧阳烨并不知道自己妻子此时心中的筹谋，他拿过一直放在边上的嵌玉荷花鸳鸯玛瑙如意，修长的手指掀开了鲛纱帐，在底下压抑不住的微微惊呼声中流星大步上前，将沉甸甸的如意轻轻放在令佳手里，同时朗声道：“传朕旨意，兹有萧氏女令佳，钟灵毓秀，可堪良沛，特赐婚信王世子，择日完婚。”
    “人生如意即为乐。”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投下的阴影中的令佳，以及她手中如意上鲜亮的鸳鸯图案，笑着道：“朕提前祝表妹与堂弟，如鸳鸯交颈，恩爱不疑。”
    令佳身侧的秀女以及绥福殿中的其他宫人都愣了一下，他们本以为萧令佳能引得帝王亲自出帐，必然能够一举春风得意，风风光光地飞入无极城，却不想她竟是收到了玛瑙如意，被赐婚给了信王世子！
    信王世子欧阳煊年轻俊俏、才智超群，早就取代了已娶妻的高小侯爷，并力压已过双十年华的左相独子一头，成为圣京最引人注目的钻石王老五。其入圣京女子闺梦次数之多、频率之高、内容之香艳，不可不谓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及。宫人们倒没什么想法，可其余秀女却不约而同地觉得，如信王世子这样才貌双全的皇族贵胄，根本不是萧令伊一个落魄世家女所能高攀得起的！
    欧阳烨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所以才故意表现出对萧令佳的特别青睐。煊堂弟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希望他不要辜负自己这个媒人。
    云扶聪慧，又与欧阳烨夫妻数载，如何能看不透自己夫君的思虑？他不希望皇族与世家有过多交集，所以才赐下那么多的异国贡女。同时他又不希望自己的想法太过明显，再顾念了令伊三分，这才给信王世子以及令佳赐婚。不出所料，萧令佳应该是此次选秀唯一一名得到玛瑙如意的女子。她微微叹了口气，仪态端正地行至令佳面前与欧阳烨并肩而立，又取下左手中指上的金嵌翠戒指，递予令佳，“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翠启瑞桃李同心，本宫身无长物，就将这枚戒指送予令佳表妹，愿你和煊堂弟，幸福美满，永寿偕老。”她似颇为感伤，但又有一丝欣慰，“令伊姐姐早去，不能看着你出嫁。若令佳表妹不嫌弃，以后别唤本宫表嫂，就唤一声姐姐吧。”
    令佳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见那戒指内部为金里，外嵌翠环两周，素无纹饰，但却闪着天然的绿色纹理，两圈口处还各嵌了大小一致的南珠一周，心知此物价值不菲，赶紧叩拜谢恩，“臣女萧令佳，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垂爱！”她说完又轻抬臻首，笑盈盈地望着云扶，“皇后娘娘抬举臣女，臣女如何能不领情？只是礼数不能废，表嫂这一番好意，表妹心领了。”
    欧阳烨点点头，伸手拉过云扶，帝后二人相携，一起坐回到了重重鲛帐之后。眼见萧令佳接连得皇上垂青与皇后抬爱，殿内秀女皆是一震，暗暗收敛了几分轻慢之心。她们纷纷将灼热的目光落在欧阳烨身上，默默祈祷自己也能得赐良缘，或者得帝后青睐。
    可萧令佳的出现仿佛将帝后所有的兴致与精力都消耗殆尽，直至日沉西山选秀结束，都未能再有一人雀屏高中。诸人散去之后欧阳烨疲惫地靠在三屏式百宝嵌小叶紫檀宝座之上，懒懒道：“这次秀女的位份，皇后怎样想？”
    云扶略一琢磨，才欲说话却见欧阳烨正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鸦青色的阴影，她只觉得微微心疼。一旁的杜若见状，忙自袖中取出一个珐琅七彩小金盒，轻手轻脚地递给云扶。云扶淡淡一笑，赞许地看了杜若一眼，将手上尖锐的护甲尽数摘下，这才蘸了盒内的薄荷清膏，轻轻揉上欧阳烨的太阳穴。
    她的力道柔和而均匀，欧阳烨只觉得有温热的触感自眼眶而下，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了好些。眼看着他脸部紧绷的线条舒缓下来，云扶这才开口，“皇上亲自定了姜娆妹妹的位份和住处，可不能厚此薄彼，薄待了剩下的四位妹妹。”她俯身，在欧阳烨耳边轻轻道：“姜娆是弟妇的亲妹妹，皇上若是爱幸太过，臣妾也不好做人啊。”
    欧阳烨睁眼，缓缓一笑，“小扶这个皇后当真公允，倒是把定位份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交给了朕。”他按住云扶柔软的手，轻轻用自己的脸颊婆娑着她保养细腻的玉手，“看在李尚书和桑总督的份上，李金绫和桑寒卓玛就封个五品美人吧。封晗桢好歹是四侯五家的嫡出大小姐，又是朕姑父的妹妹，就册正六品贵人，封号……封号为端，端定大方。至于褚箬，册从六品才人吧，毕竟是庶女，也不算委屈了她。皇后觉得如何？”
    云扶点点头，“臣妾明白，那住处呢？”
    “小扶你也太会偷懒了，住处也要朕来安排？”欧阳烨嘟嘴，颇为委屈地抱怨道。
    “自令伊姐姐逝去，延禧宫也空置了快四年，臣妾觉得，不若就将李、桑两位美人安置到那里吧，端妹妹和褚才人则随姜娆住在翊坤宫。”云扶柔和一笑，“还是皇上要再和淑妃妹妹、昭仪妹妹商量一下？毕竟如今她们两人协理六宫……”
    “就这么定了，不用商量，商量什么？”欧阳烨大手一挥，“你是朕的正妻，是六宫之主，是天下之母。这无极城里，小扶说一，谁敢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