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欧阳烨回想起那天夜色深沉，冷黄烛光下凤眼凌厉美艳的子懋也是以这样的语气，向自己说起她事关突厥的野心与筹谋，还有那段隐秘的王室往事。他笑了一下，“明人不说暗话，七王子既然如此爽快，朕也就不遮遮掩掩了。突厥上接罗刹，下临大夏，地处草原，民风剽悍，朕没有什么野心要吃下这块土地。毕竟若不是突厥的双刀骑兵，罗刹的人怕是早就挥军南下了。而且七王子你，似乎只想做突厥王，而不是大夏突厥行省的总督。既然这样，只要突厥国尚在，谁是汗王，对朕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悠然是朕的庄贵妃，无崖算是朕的兄长，东宫阙氏一脉则是朕登基的助力之一。哪个才站稳脚跟的新帝，会急吼吼地砍掉从龙之臣的脑袋？”
    “可三哥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根本不会乖乖伏在你的脚下！”天空大声道：“他就像是一条最毒的蛇，看似趴在那里冬眠毫无威胁，实际上却一直在窥测周围的情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皇上就那么愿意做一名被蛇咬死的农夫吗？！”
    “大夏的成语与典故，七王子学得很多，只是用起来却不那么精妙。依朕看，三王子好比雪中送炭，七王子才更像那一条不知道能不能焐热的蛇。”欧阳烨的桃花眼中精光一闪，“当年在朕和隐太子之间，西宫阙氏选择了后者。七王子，难道不记得自己母亲做过什么吗？”
    这近乎宣判性的话语让天空脸色骤白，但他依旧不肯放弃，“皇上难道就不好奇，三哥与霍婕妤之间的往事吗？”
    “好奇，朕当然好奇。只是……”欧阳烨拖长了声调，“朕不查这件事，就是不在意这件事。谁都有难以忘却的过去，朕只知道霍惜完璧之身入宫，现在是朕的婕妤，司命的母亲，右相的独女，这就够了。至于她少年时去过哪里遇见过谁，这些朕都不在乎。无极城嫔妃众多，若是每一位都要刨根问底，那朕也不用忙别的事情了。”
    天空终于颓废地低下头，好似被霜打了茄子，“我母亲虽是阙氏，但不比三哥的生母出身贵族，只是一个普通牧羊人的女儿。贫苦的生活过惯了，一朝得见父王，不免将物质与权力看得更加重。再加上这些年我的同胞兄弟接连死去，母亲越来越惊慌，只想要攀上一棵大树，作为她美貌不在时我们姐弟的依靠。所以才……”
    “所以才选择了权势滔天的隐太子，而不是寂寂无闻的朕，对吗？”欧阳烨接过话头，冷淡一笑，“这样一来，朕更看不出转而支持西宫阙氏的理由。”
    “如果你助我得到汗位，我一定会忠于你，但三哥不会，这就是原因。”天空也渐渐镇定了下来，“自古雪中送炭易，锦上添花难，这个道理，皇上该比本王子清楚。”
    看着踌躇满志但却忐忑不安的天空，欧阳烨仿佛透过他的面容，见到了从前殚精竭虑，四处奔走的自己。可自己有聪敏识大体的亲生妹妹，有甘愿委屈牺牲的母亲，有肝胆相照的龙澈与云扬，有沉稳机智的正妻，有忠心耿耿的一众属下，有家室出众，各有所长的三位妾室，而天空，却只有一个鼠目寸光的母亲和一个空有美丽皮囊的姐姐。
    然而这样的相似，却激不起他的一丝怜悯。成大事者必经磨砺，若是把希望都放在别人的身上，那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可不知为何，他也不想拒绝天空，不想看见那张神采飞扬，笑起来格外张扬不羁的脸上露出类似于失望的表情。那样的神情，总让他想起来宁王府的紫檀铜镜，想起来镜中男子满是疲惫与不堪的一双桃花眼。
    “突厥大汗支持朕登基，但却未曾插手朕与隐太子的斗争，只因无论谁为王谁登帝，都不会改变突厥与大夏的盟友关系。今时亦同往昔，七王子，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见对方棕色的纯净眸子渐渐流露出一丝明朗，欧阳烨自紫檀木云纹博古架上缓缓取下一柄形若弯月的宝刀。那宝刀入手极沉，刀柄上端镶着一枚毫无杂质的鸽蛋大小的红宝石，明明是闪烁着纯净的红光，却让人心生不详之意。他抽出弯刀，舞了一个漂亮的刀花，这才递予天空，微笑道：“若得饮月完刀归鞘的那日，朕定然去醉欢楼包场三天三夜，与七王子同饮同眠，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