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
色泽灰败的、压着一重电网的高墙。
这是，我对于“里斯林芬电疗中心”留下的第一个印象。
“很高啊。”后座的线人出声感慨道，“就好像是要把李斯特困死在里面一样。”
“喂，这比喻可真叫人恼火。”
虽然能大致上理解到线人的意思，但我还是尽职尽责的这样说。这大约出自某种意义上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一类的东西。我在这方面永远都是这样的犬马声色、乐此不疲。
然后我转过脸去，看了眼正握着方向盘的男人。
“而且啊，我的名字就这样被你听到了啊。”我用力扯着嘴角，露出了个可以称之为狰狞的笑容来，“该、怎么办呢？”
男人面如死灰，恐惧和绝望从他的瞳孔深处一点一点爬上来。
如果他愿意安静一点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将这个欣赏的时间拉得更长。可是，他颤抖着唇，似乎要求饶了。
可能是由于上了年纪，我新近更喜欢清静些、也更喜欢朴素干净些。
于是，我伸出手去，发力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是这样吗？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反正你本来也就不打算留着的。”
线人吐了个烟圈，语调颇为云淡风轻，完全不将我之前的暴行放进眼里去。不过，他是什么时候点的烟？
“很不妥。”乔纳迪拉开车门时义正言辞的这样说，“这个东西恐怕困不住李斯特前辈。”
怎么你也来？
“乔纳迪这话说得倒是中肯，只是我不大喜欢。”
我从副驾驶位里跨出去，站在了那一圈色泽灰败的高墙下面，夸张的活动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记忆金属与关节。
“我啊，姑且也算是个人，喝多了也会吐挨打了也会疼那种。是人的话就有可能会被高墙和电网困死。好吧，或许能困住人的本质也不是高墙和电网，而是筑起高墙和电网的某种力量。”
人可以不畏惧高墙和电网，但最终会向能能够拥有它们的力量、或者说那种暴力妥协和低头。因为暴力的本质就是不讲道理、是打着各种各样旗号进行的最野蛮的征服。在此之下，“个人”的意志会显得如此卑微且又不堪一击。
线人从车上下来，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捏着烟蒂，似笑非笑的听着我这一番高谈阔论。末了，他吐出了个新的烟圈，懒洋洋的说出了句曾几何时我颇为熟悉的评价。
“李斯特，想不到你还是位哲学家。”
我捏紧了腰间短刀的刀柄，只觉得恍然如隔世。
之前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短刀用的还不是这一把，躯壳的四分之三也不是现在的这一个。这些都是在何时何地因何而换掉的呢，八年前、四年前又或者是十六年前。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或许在更换的时候，连记忆也一并损失了吧。
人一生的旅途彷如行进的特修斯之船——阿池曾这样跟我提过一句。
“好吧，好吧。现下里事态紧急，社会理论人生哲学一类的东西姑且先告一段落，我们来谈谈该怎样进到这个建筑物内侧去吧。”
我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牵回到正轨上。
“我的意见跟之前一样。”乔纳迪接话道，“炸围墙。”
“我得纠正一下李斯特的话，我们要‘潜入’这个建筑物的内侧。所以乔纳迪，你认真的？”线人这样反问。
“认真的。”乔纳迪歪过头去，满脸真诚的看了过来。
“那么李斯特，你意下如何呢？”线人的语气里显然不抱希望。
“我的看法是找一辆车直接撞开正门，然后潜入进去。”我说。
线人捂住自己的额头，神色略带绝望的说：“你们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潜入’两个字该怎么写？”
“只要没有人发现，不就是成功的潜入了吗。”我摊了摊手，“那么杀光目击者，不是也就很好的达到了这一目的。”
“之前是谁说‘没有此一种操作’的？”线人反问道。
啊，好像……是我。
其实我觉得这两种说法没什么矛盾的。不过，那一定是种线人这样姑且还算是正经的人无法理解的流氓逻辑吧。
“现在也不是互相呛声的时候啊，两位不再年轻了的前辈。”
在我思量着是否要跟线人辩解一番的时候，乔纳迪临危受命，接替煌和崔斯特担当了和事的靠谱角色。
“与其在这里不必要的争论，不如请阿加雷斯先生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线人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我们可以装作是记者，决定写一篇充满赞誉的采访报道这样。”
“记者吗。”我偏过头去考虑了一下，“那真好啊，有摄像机吗？”
“就用手机拍吧。”线人说。
“这显然太敷衍了。”我如是评价，“又加，我还真不觉着我们中哪个看上去具有记者的气质。”
线人在空气里点了点烟灰，扯出个还算看着温和的笑容来：“这就要考验我们的演技了——不会连这点演技都没有吧，路德·艾伯特和乔纳迪·派克两位先生？”
“实在是大言不惭啊。”乔纳迪眨了眨眼睛把梗接了回去，“主演不更应该是你吗，诺菲尔·赫本先生。”
线人啧了两声，说：“现在的年轻人居然还看《罗马假日》？”
“有点怀旧主义也没什么不好的。”乔纳迪摊了摊手，“那么，李斯特前辈的意下如何呢？”
我在口袋里翻番找找，竟意外的摸出了一支不知什么时候落进去、混在硬币和便条纸里的星尘之澜。
乔纳迪问我的时候我正沉浸在一片平静的喜悦中，叼着午夜蓝色的烟蒂给自己点烟。
“我同意。这次算全票通过。”我吐了个烟圈，将烟蒂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后应声说，“不过用手机拍显然太敷衍了，我要求至少去那边街上买个照相机。”
这样说着，我用烟头指向了不远处显得有些寥落、但多多少少还开着几家零星商店的近郊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