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星轨列车04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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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新近总会想起阿池。
我会想起十余年前在贺古拉城地下赌场里初见时他幽绿如萤的双眼,向我伸出的手与礼节的措辞。我会想起潜伏在切尔贝利亚家族时他深色的西装与领带,递给我的眼神简明易懂而又不动声色。我会想起,相识多年之后我们在米哈爱因度假时他塞给我的西瓜汁,那真是种很漂亮的颜色,我毕生都未曾再见过那样艳丽却又鲜活的红。
其实这大约也是件情有可原的事,毕竟阿池走后我要顾虑的东西很突然的就变多了起来。从前出门在外,开销和路线没一样需要我劳神费力,阿池总能将这些繁琐的事务安排到井井有条。我对此十分敬佩,却没有一点要学习的意思。
其实依赖他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省下很多时间来喝酒买烟或者跟米修拉尔杨随意打赌。
虽说依赖本身就是一种消耗,但不知为何在面对阿池时我总觉得有恃无恐。
或许是因为他比我年长,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我不太清楚,即使这是有关于我自己的事。人最不了解的往往就是自己。
我也很不了解我自己。
星轨列车的内灯熄灭了,我仍没想好宵夜该吃一点什么。
无尽的宇宙深空之中不分白天与黑夜,不借助手机或其他计时器的话只能通过内灯的明暗来感受时间的流逝。这总是会令人产生一种像远古文明中的人们一般、开灯而作关灯而息的感觉。那似乎极浪漫,只可惜没有黎明黄昏也观赏不到日升日落,让这种感觉打了折扣。
这让我多少回忆起了一些曾在福利院生活的日子。
贺古拉城的边缘不似中心繁华地带那样华灯霓虹彻夜不息,更多的时候也是像我过往旅途中经过的一些乡村那样晚上十点十一点便黑的连个路都找不着。
曾有那么一个或是几个黄昏,我坐在福利院顶楼的栏杆上看日落,那云霞的血色像极了我的眼睛。
我伸出手来,带了些凉意的风在我的指缝间穿过。透过越出指缝的金色光线,我凝视着即将沉落的太阳,直到眼睛渐渐开始发痛。
直到我的舍友或福利院里的女孩站在楼下喊我的名字。
路德·李斯特,下楼来吃饭。明天要早起的,今天晚上要早一点休息。
我跑下楼去,吃饭,洗漱,最后在夜幕降临之时躺在福利院的木板架子床上,安然入睡。
“好吧,那么现在应该说的是——晚安。”
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我穿过好几节星轨列车车厢回到了自己的卧铺旁。
下铺的乔纳迪已经睡着了,只发出些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他脱了自己那件大红色的革质外套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却还紧紧怀抱着自己那把黑色的贝斯。他为了抱紧贝斯而裸露出的手臂部分泛着几丝金属的光泽,看起来是两三天前受了些伤,部分人造皮肤还没完全被修复好。
也不知道我的伤势恢复状态如何。
脱下崔斯特借我的黑色风衣扔在栏杆上,我解开衬衫大致检查了一下肩上的伤口。
伤势恢复的相对正常。染着干涸绿痕的伤口部分,代替骨骼与肌肉的金属已经开始重新构建,断裂的生化锭细管则早就复原如初。看样子在三天之内,这些部分就会恢复为没有受伤之前的样子,连一丝伤痕也不会余下。
我躺到床上去,突然有了看一看自己手腕的兴致。
我的左臂上曾有过纵横交错的疤痕。
包括在擦刀时走神而被割出的两条、几次跟江奕剑练习时过于尽兴不慎见血留下的五条、徒手打碎玻璃幕墙时留下的几道、去别人家后院里偷花被子弹打中的弹痕……受伤是常有的事,做我们这行的时间一长身上往往很难有几块好肉,在械化手术普及的今天,甚至可能是满共也没有几块肉。
我不能否认这些机械在恢复速度等种种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渥,但我也不想因此就欣然接受现下里这令人很难产生活着实感的躯体。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我决定闭上眼睛。
于是,我又有了一个漫长的夜晚可供挥霍。
我想起了白日里的那些问题。安博雷拉军火公司的介入、煌·五月身上的白兰度密匙、乔纳迪对军火公司人员死亡的视若无睹和新近留下的伤痕、崔斯特欣然接受了乔纳迪的同行邀请,还有线人曾经的学生和“白兰度的技术”……如此种种,全部都是无法用正常逻辑来解释的异常。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个事件的根源来自于传说中的科学家白兰度·奥古斯汀。
三百年前,白兰度·奥古斯汀发明了直连技术,并留下名为“黄金之星”的巨大宝藏。为了避免没人情愿跟他玩这个你画我猜般幼稚的寻宝游戏,他还留下了十三只名为“白兰度密匙”的线索。按照渡的话来说,实质上是十三个用于解析黄金之星程序的数据包。
然后,在某个没被说明的时点,我的线人——诺菲尔·阿加雷斯成为了某个叫夏洛特·杰拉的小子的老师。之后不久,师徒因白兰度的某些技术而反目成仇,发生了一些能够置夏洛特于死地的事。具体是什么样的事,此刻我还不能够妄加推断,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诺菲尔·阿加雷斯,也就是我的线人,曾直接造成过夏洛特的死亡。
在这之后,夏洛特·杰拉以类似完全械化或其他什么技术重新返回人世,加入到克劳德艾尔·谢利的麾下。
克劳德艾尔·谢利一直以来对黄金之星都颇具兴趣,于是,在与安博雷拉军火公司达成某种协定之后,派遣养子乔纳迪·谢利返回寻找当初津轻·五月带走的白兰度密匙。
以上,听来好似顺理成章的逻辑链条之间,依然存在着说不通的部分。
譬如说“其子煌·五月身上的白兰度密匙”。
克劳德艾尔·谢利或许一直关注着私奔的崔斯特与津轻,又或者是从军火公司那儿得来了什么,所以才会连他们的孩子叫什么都一清二楚。而这个“身上的白兰度密匙”……倒也不是说完全不能解释,只是我连这样一种假设都不愿去想——
人脑直连技术的衍生品之一,就有数据导入技术。
要藏起一片叶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藏入一堆落叶中。所以要隐藏一组数据,最好的办法直接将数据倒入大脑过于庞杂的数据库里。这样的技术简单而又有效,只是多少会给大脑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罢了。
渡说最明显的影响之一是会在数据存在期间思维迟钝,一般移除数据之后影响也会消失,但也有失败的例子,其导致的迟钝如同后遗症般伴随一生。因为存在着这样的风险,所以即使必要用到这项技术,渡也会将数据放进别人身上。
这样想的话,煌·五月那个小鬼的的确确是……
我忽然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纯粹而无知的活着的确是一种幸福——这一点,我在挽歌情报官观海月·渡逝世三年之后终于开始切实的确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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