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回首这短暂的半生，我发觉自己的每一个脚步似乎都踏在鲜血与杀戮之上。
究竟从何时开始，就连自己也默认了这一点啊。像刀剑那般为人所利用的人生，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只能开开黄腔的人生……恣意的撕咬破坏，却无法守护或拯救任何东西的人生。
我自腰间抽出短刀来。
那两个跑来探查我是否死亡的人被我用短刀分别划开了气管和颈动脉血管，鲜血如喷泉一般涌出来，有些甚至溅在货架和天花板上，而地面上的则与之前的辣酱混在了一起。之前被我踹中下体的男人依旧倒在地上抽搐着，腾出一只眼来惊恐的望向我。
人之将死的时候，果然是选要命的比较多。
我俯下身来看着那个男人，然后竖起刀直将他的右手刺了个对穿——我当然可以留人一命，这主要取决于雇主的要求和我当时的心情。但我得保证他在一段时间内无法与他的同伴联系。
然后我捡起了一把扔在地上的枪塞进长裤口袋里，在这些鲜血引发更多的群众好奇并围观报警之前提着归鞘的刀扬长而去。
我在卖水果的柜台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好位置，可以遥遥看到藏小鬼的那个仓库门又不至于因为离得太近而引发怀疑。如此这般，即使我战败死在这里，小鬼也会被崔斯特他们安然无恙的救出来——只是若敌人能杀死我的话，则崔斯特是否能与之一战就要另作讨论了。
我在观察一番四周的情况确认一切如常后，顺手拿起了只放在货架上的苹果。
阿池曾很喜欢水果，也对各类水果都见解独到。之前我与他一并到商场里的时候，他总会挑些水果买回去，这个习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雷打不动，即使我们去商场实质上是为了暗杀也依然如此。他挑的水果向来很好吃，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样在不尝一口的情况下确定它好吃的。
那时候我对他最大的不满就源于他不论买多少都要让我来拿。
此刻我看着手中那一只艳红的苹果，只觉得这便是所谓东风回首今是昨非——不知从何时开始，布伦瓦尔德的苹果已涨价到这么贵。
敌方并没打算给我留多少时间思考午餐要不要加个苹果的问题。
我用眼角的余光四下里打量一番，数着来人有几个面色不善几个不知所措。其实想想看这样的动作委实有些多余，因为枪能打的很远，也一般都会从身后来……
而后果不其然的，一枚子弹从后方射来打穿了我的胸膛。
——听说较为专业的杀手在攻击距离较远的目标时会选择范围更大的胸口部分而非头部，如此说来，现在开枪的人应当离我不算很近。
这就很麻烦了——我的准头委实是差到平均水平以下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拉近距离用刀来应付的更为得心应手。
于是我很配合的倒下去，还佯装痛苦的挣扎了几下。
周围仅有的几个人一时间作鸟兽散。
大约是源于我的演技不够出类拔萃，提着枪的西装男人走过来时显出了些许迟疑。
我在倒下之前将左手伸进了长裤的口袋里，他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我时我正轻抚着手枪的扳机。
之后他俯下身来，枪口指着我的下颌。
也不知是由于他对自己的枪法太过自傲还是他的习惯相对质朴节约，他在确定我的胸口受到了子弹损伤瘫倒在地后便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了，丝毫没有再给头上补两枪的意思。这很显然是缺乏经验，毕竟无论是不该对敌人心存怜悯还是不能够骄傲自满都理当是战场上的常识——只不过是年轻人多少要吃上那么一两次亏，才能意识到这类常识的重要性。
他向另一边的货架走去，并打出手势来示意自己的盟友。
这是个机会。
正在我考虑是该以鲤鱼打挺还是蛟龙翻江的姿势跃起，好给这位自恃枪法高明的小兄弟背后来一发山吹色的爱神子弹时，超市的警铃响了起来。
这家超市在这方面的反应委实慢了些。又或者说，这警铃原本是不应当响的。不过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这都可以算是个好消息。
听到警铃声，附近那几个持枪的人似乎面面相觑，迟疑少许之后纷纷离开了现场。
由是，我决定在地上多躺那么一会。
待到有关无关的围观群众们走了个干净，我攀着一旁的水果货架站起身来，随便摸了几个苹果放进之前随手扯的塑料袋里。
虽说当务之急是去找那个被我塞进仓库里的小鬼，但享受水果本也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亡命之徒临行前总要喝杯断头酒，而我在上星轨列车前吃个断头果虽说风俗风格整体有所转变，却也是十分应景的。
况且今朝有酒姑且一醉向来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
在去仓库接小鬼的时候，我跟匆忙前来的线人和崔斯特撞了个正着。
崔斯特拉开仓库的门，将小鬼抱在怀里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慰，起身回头就往我肩上来了一拳。力道不算猛，但我还是礼节性的退后了半步。
“你这家伙啊……”
听他这样说，我扯出了个娴熟的痞笑，心里则暗自庆幸之前把外套的扣子扣了起来。
“大家都平安无事，也算皆大欢喜的嘛。崔斯特你的视线要在我身上戳出孔来了。”我将装了苹果的袋子递给小鬼时顺带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几点的星轨列车？”
崔斯特瞪了我一眼。好吧，此为人父母之心，也并非是不能理解的。
我看向线人。
我们的线人莞尔一笑，端的是一个双目半开秋瞳剪水的模样，薄唇微启，说道：“你猜，对了的话就告诉你如何？”
我一时语塞，只觉得这位线人新近甚为会玩。
最后还是崔斯特告诉了我星轨列车的发车时间，下午的四点二十，已经是可以到达玛特尼亚第六行星最近的一班。
“好吧，听上去余下的时间还挺长。”我轻啧了声舌，“考虑再进行一段时间旅行用品采购吗？”
“不考虑，至少是不考虑继续在这里。”线人直截了当的回复我说，“我们刚才弄响了这边的报警器，这会儿还是直接离开比较好。”
“报警器。好吧，你们可真行。”
我对他们这种行为由衷的发出了一声赞叹，顺带还象征性的鼓了几声掌：“就不问你们做到的了。不过既然是弄响了报警装置，也就意味着我们要被这所商场给拧住了吧？”
“是的。”崔斯特回答得简洁干脆。
“那个……”小鬼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我们几个，声音还残余着一分战栗，“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一语中的。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好问题。
尤其是之后想来，我们三个成年人加到一起去，考虑问题竟然还都不如这一个小鬼靠谱周全。
我一手提着短刀，一手握着那把没剩下多少子弹的枪，跑在最前面冲出了商场。
当然，子弹的匮乏从来不是我节制自己的理由，如果有人在我摆出明确的攻击架势之后还敢继续接近的话，我不介意赏颗子弹进他的胯部。
很多年前米修拉尔·杨跟我说过这么一个笑话，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大约是提了“孤睾的战士”和“开裆手杰克”这么两个词的。我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后来却越来越清楚而微妙地记得。
回忆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我之前总是抓不住它的规律。在脑子里装过集成芯片之后，我更是似乎完全失去了掌控它的能力。
记不起想要记住的东西，忘不掉想要忘记的事物。
实在是一件令人悲伤而又痛苦的事。
围过来的一些工作人员都被我吓退了——这很好，世界上果然还是爱惜生命的人比较多，可以为我节约下不少时间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