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局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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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死局三】
    引路之前的请路原本是个繁琐无比的过程。先要众族上请,哄得引路人心情好或者撞上了狗屎运,让引路人答应请路。也不是没人想过胁迫,然而老祖宗代的引路人便想到了办法规避危险。只要引路人不愿意,哪怕拿了他的血,也只能惨死。
    意识可以催眠,但引路人无比灵敏与强大的潜意识却永不会被蒙骗。
    接着便是大山深处的请路仪式,絮絮杂杂。有时间搞这些架势,没准小一点的遗迹都够走一个来回了,浪费时间。
    我估计当初那位要求省略过程的党员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再怎么省略,该有的步骤还是得有。
    我睡了一觉,洗澡漱口,换上一身色彩辉煌似绣尽人世之美的长袍,披一件漆黑而光绸的外衣,赤着脚踏上一阶又一阶粗粝的石阶。前方是不可捉摸的漆黑,只在与我遥遥相对的高处刺过一线明亮,像是未掩实的大门透出的烛光。
    通往北俱芦洲的长道,像是从黄泉延伸到天庭的孤魂之道。我脚下被磨砺得生痛,血从伤口渗出来,流在台阶上。两旁的黑暗散去,如天灯忽明,两边高墙遍布画境,有绝艳世间的舞女在高歌中起舞,身上灿烂如霞的舞衣流水般铺开,朝凤舞在长夜。
    凄白墙面上一轮红日如血喷涌,跃至万里高天久久不坠。
    我举步而上,走到那线亮光面前,推开两扇高门。
    北俱芦洲,它从未存在过世间的任何角落,只顺从引路人的心意开启。
    天光大敞,冰冷寂静的石屋之内,一座神龛高挂在墙上,下方长桌香火袅袅而上。以我的鲜血凝成的红烛火光跳跃,灯芯太阳般明亮金黄。一把长刀供于神龛,古雅的刀鞘用红绳悬在一旁。
    月亮寂寞的光不知从何处洒下,银子般笼在神龛上。
    我低头俯身,行了一个古老的祭祀之礼。扁长的烛光一阵跃动,晃得室内晦暗不明。光影间,神龛旁边深深的刀痕如月牙。
    我上前拍了拍那道刀痕,借此缅怀我两次被钉在此处的青春岁月,而后双手并拢平放,将长刀一丝不苟地捧了出来。我持刀抚过霜雪般冰冷的刀身,在“八荒”这个刀铭上顿住,归剑入鞘。
    金属碰撞之声嗡然响起,如金石击流水。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笼罩此处,我当即放松了绷得笔直的身体,八荒随手往地上一方就坐在地上。我摸着长桌的桌脚,顺着它的左边数了几块砖,指节在砖块上磕了磕,砖块立即移开,露出被挖空的下方和两瓶酒。
    “好像是两瓶白酒来着?”我嘟囔一声,挪挪屁股往墙上一靠,开始喝酒,“可惜没有唐唐带的桃花酿,也没有魏斯酿的情人血。哎,魏斯这种媳妇儿啥都会,虽然比我还霸道,不过娶了真是值啊!”
    桃花酿取自第一场春雨桃花瓣上滴落的雨露酿成,又清又冽,像酿进了天空与风的气息。唐唐这个爱娇俏的姑娘家每次拿给我时,都要洒进新鲜的桃花瓣,艳色酒香一齐醉人。
    魏斯的情人血嘛,像撒了千万颗朝天小辣椒一样,血红得吓人。他跟我说这是用情人心尖最浓的那捧血酿成的,取血的时候得用冰一般的刀把心口剜开,转身就往酒里扔了几个小辣椒。他还真的放了辣椒!天知道这酒他是怎么酿出来的。我只知道这酒实在是醇香厚重,喝的人化身太白举杯邀月,一口入喉,酒与酿酒人皆让人终身难忘。
    把两个空酒瓶丢到一边,我伸手往砖下一模,把剩下的一瓶酒掏出来,半靠着墙面,慢慢地把酒尽数洒在八荒上。透明的酒液聚成一滩空明,淌在八荒上,在黑暗中反射出明彻的光。
    我举起空酒瓶遥遥向前一敬:“致引路人。”
    水光淩淩映在空酒瓶上,如引路人千百年来的致意。
    我拿着八荒站起来,拍了拍身,正要走,身旁的黑暗中忽然冒出一道声音:“少爷,你要去哪儿?”
    我背后一寒,拔腿就跑。刚跑了两步,一道大力攥住我的手腕,把我连人带刀拉了回去。
    耳边一声吹气声传来,一道火光幽幽地应声而起,朦胧地照亮身后人深邃的面部。我僵着脖子转过头,那双冰冷却带笑的眼睛毒蛇一般盯着我。我咽了咽口水,冷静道:“魏魏魏魏魏斯,你怎么在这儿?”
    魏斯低头抵住我的额头,一手从脊背摸上,扣着我的后颈,答非所问:“少爷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我望进他的眼睛,那原本暴戾的双眼却黑得几近纯净,如无知婴童降世时茫然四顾的眼睛。
    婴孩望着这个世界,满目欣喜。
    我张了张嘴,他却侧头深深地吻了下来,吻得暴躁又凶狠,像头愤怒的雄兽般攻掠,占据我唇舌的每一寸,几近令人溺毙的深吻强硬的压袭在我口中。
    我呼吸不能,他死死禁锢,双手却颤抖得宛如恐惧。我整个人愣住,分毫不能动弹。
    下一秒,我唇上吃痛,魏斯狠狠在我唇上咬了一口,我“嘶”声痛叫,鲜血沿着口角流下。他抽身离去,手一挥熄灭了火光,像要独自赴身于万丈深渊,留我一人满身冷汗。
    我从梦里吓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才正瘫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我连忙坐起来,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
    我体质特殊,喝了多少酒都没事,五斤白酒下去如白水进肚,除了腹胀毫无不适。只是停止喝酒之后,,不管沾得多少,必然要睡上一觉,做些令人胆战心惊的梦。曾经唐唐看我灌下几大瓶白酒,忍不住来劝我,我大笑一声:“死便埋我!”倒头就睡,吓得唐唐真以为我死了,端坐半天后挽起袖子开始挖土。我被埋了半边身子后,蓦然惊醒,赶紧从地里爬出来。虽说引路完成之前我决不会死,窒息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
    这次的梦简直吓死我了。魏斯此人,神通广大,令人惊奇。哪怕我之前封了他通往北俱芦洲的路,他也可能硬生生地闯进来。想着这点,我匆匆拿起八荒跑出北俱芦洲,生怕慢一步梦境就成了真。
    我落荒而逃,两旁天境黄泉静峙,宛如讥笑。
    回到巧鬼安排的房间,我两下脱掉身上华美的衣物,丢地上踩了两脚,把血液都蹭了上去。
    换上衣物,我抽了一根水蓝色的绸带系在领子上,往铜镜前一站,自觉风骚帅气,正准备出去,忽然听见一阵大笑声。
    笑声肆意而狂喜,辨不清男女,分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如近在此室之内,于四面八方倾压。那笑声如疯如狂,仿佛有谁痴痴地大笑,笑出的郁结内心的长久痛苦。
    我抬手握紧应召飞来的八荒,拔刀出鞘半寸不足,浑厚如山河般的戾气霎时笼住房间,压得那笑声一滞,但紧随着又成灾般淹了过来。
    这笑声的主人是冲我来的!
    见我不再反应,笑声更猛烈,冲击着大脑一阵发痛。我低头静默一秒,一把抽出长刀。
    八荒完全出鞘,笑声湮灭,落得个满室无声。
    “还以为真的吓不走。”我自语道,不急着收回八荒,抬手一挥,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原本古雅的房间如背景板般被划开,一点苍翠如月出山岫般冒出,转瞬将房间吞没。
    我站在一片被花海覆盖的山坡面前。天宇低垂,晶莹的星光点点坠落,掉在花朵上。花朵烂漫轻荡,花海浪潮轻涌,羼杂了泥土腥气的沉郁花香烟雾般笼了过来。
    我把八荒扔到一边,“真是漂亮。”
    身后不满的声音传来:“漂亮是漂亮,你扔刀做什么?”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唐唐,还有那六位得了肃山珠的人。【伏笔:刘锤此时不在。他是去帮魏斯拿东西,帮助许山越破除他的死局。但许山越被姬影响,没有察觉。直至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时刘锤早已死亡。】有人衣服才披了一半,大片雪白的皮肤裸露出来,她轻烟般缥缈的眼睛瞥过来,那美艳的女人对我轻柔一笑:“少爷,我们像是被拉入幻境了。”
    我脱下外衣扔给她,别过头,非礼勿视:“不是幻境。我们都被转移到这里来了。”
    该是那笑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就被送到了这个地方。幸好是等我换好了衣服再传送,我满心感谢。
    其实也不那么感谢。
    我低头凝视着满是鲜血的双手,手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横陈。笑声的主人,或者这个地方,不允许我握刀。
    我试探性地朝八荒抬了抬手,八荒冲过来,冲到一半时,我收回手。它“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掀起层层花浪。鲜妍的花朵在它之下瞬间枯萎,化为乌黑的泥泞。
    就像当初的那朵玫瑰。
    看来这地方压不住八荒,不想让我持刀,便只敢挑着我这个软柿子捏,让我痛得不能去拿。
    我回头朝唐唐说:“花花草草面前动刀动枪的,不太雅观。来,给少爷我包扎一下。”
    唐唐眯眼一看,快速跑过来。跑到一半时,一道笑声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过头。
    一只素白细腕忽地从花海里伸出,摸索几下,抓住一簇花,一个鲜花般明媚的女孩钻了出来,像小鹿钻出树林,十七八岁的年级,半搭黑鸦鸦的额发遮住前额的图纹,一双水淩淩的眼睛状似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某种几近疯狂的兴奋从中透出,而她毫无掩饰。
    女孩背手对我们活泼一笑:“想过去?我可不许。”
    郎风一阵,自下而上吹拂去,女孩的额发被吹得如羽翼张开,露出布满她整个额头的血红图纹。图纹狰狞,像剔去了血肉而成。
    身后有人吸了一口冷气,低低道:“姬的守门人?”
    猜测正确。这女孩便是姬的遗迹的“门”。
    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门”找上引路人与请路人的情况。
    我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唐唐说:“退回去吧,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
    唐唐一脸担忧地朝后退去,三步一踉跄,背后即使不肯长出一双眼睛:“不用帮忙?”
    我笑一声:“你们帮的了什么忙?况且他们平时忍我作威作福那么久,不就是等这种时候让我出力?所有人后退十五步。”
    众人展现出了绝无仅有的统一,整齐地后退了十五步。
    我这才扭头看向“门”,却见她一脸不高兴地说:“我就在你面前,你居然跟别人说话去!”
    我知错就改:“对不起对不起,不会再犯了。”
    她斜我一眼,忽地**长长一甩,双掌不轻不重地朝前一推,山野霎时开始呼啸,排山倒海的掌力袭来,漫天星光闪耀的山花被无情拔起,飞舞着千千万万如星海般涌来。女孩长发乱舞,血纹鲜红欲滴。
    何等美丽的杀机!
    我连召回八荒的时间都没有,只得双手亦成掌状推向前方,不抱什么希望地迎接这一击。
    飞花星光凛冽割来,在将与我相撞时却忽地一顿,整片花海凝滞在空中,刀戈兵伐的清香溢满鼻腔。
    女孩拨开花海,满身毫无防备地走到我面前,高兴地拍了拍手:“你就是许山越!我等你好久了!”
    我挑了挑眉,召过八荒握紧,任手上的伤口鲜血长流。女孩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搞什么啊,在敌人面前拿武器不是应该偷偷摸摸地吗?这么明目张胆,不怕我把你的手砍了?”
    她的声音清灵婉转,脸侧酒窝粲然,眼底满是天真,真出三分煞气。
    我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不是说等了我很久吗?既然等了我那么久,还当什么敌人?不如来交朋友。”
    女孩认真地想了想,身后的花海在空中飞刀般旋转着,“不行!”女孩说。她挽起拖得长长的**,给我展示她的双臂。我吃了一惊,见她本该玉石般的小臂上血肉模糊,千万血痕纵横交错。
    “我等你等得好痛啊!”她忽然大哭起来,蹲下来抱住我的小腿,“我每等一年就要拿刀在手上划一刀,你数,你数!我等了多少年!”
    若不是看到这双手臂,我绝不相信人的身体能承受如此巨大的伤痛。我张了张嘴,背后却忽然一凉。
    我转头看去,后方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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