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栋把纤长的手指覆在左眼上，他的眼睛不太舒服，视力下降的也越来越快。他从窗前转了身回到床边坐下，青楼的床铺有一股脂粉味道，他很不舒服，于是又坐回桌边，眼睛酸涩的疼痛，他不由的用手去揉一下。
    “不要用手揉，不干净。”
    唐栋一楞，这是黎贺兰的声音，他轻轻摇头往四下看了一眼，没有人。
    “来，别动，我给你检查一下。”这是黎贺兰的声音，但不是现在，唐栋苦笑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力如此清晰，清晰的就如同现在发生的一样。是这样的，唐栋无数次温习过那温暖的一刻，就是那样的，黑暗中唐栋不知道自己笑了。
    “别用手，不干净的。来，别动，我给你检查一下。”黎贺兰制止了要揉眼睛的唐栋，轻轻把他按在椅子上。
    黎贺兰的一只手按住唐栋的肩膀，用力很轻，可唐栋觉得这是一种桎梏，他立即就不敢动了，他错愕的看着面前的黎贺兰，他们刚刚一起吃过饭，唐栋没想到她跟在自己身后。
    黎贺兰的手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大夫的手指。她灵巧的翻起唐栋的上眼睑，吩咐唐栋向上看，然后是下眼睑，吩咐唐栋向下看，唐栋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完成了她交代的动作，然后他看见黎贺兰深深的盯着他的眼睛，站的远一点的位置上仔细看他，他刚要动一下，黎贺兰向他倾过来，在近处看他，黎贺兰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大夫，这不容质疑，唐栋此时有一种很害怕的感觉，是那种病人对大夫的害怕，自己的命运仿佛抓在她的手里，她离自己近的地方，呼吸清浅，吐气如兰，于是唐栋有点走神了。
    唐栋在黎贺兰的注视中有些尴尬，想动一下，黎贺兰已经把手放到了他头的后面。
    “来，别动，把头枕在我的手臂上。”黎贺兰轻揽住他的头，唐栋的心一下子柔软成了一团蜜糖，他听话的靠在她手臂上，他看着她，因为她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晃动，然后他忽然才意识到，原来这也是她在给自己检查，他就更用心的盯住黎贺兰的手指，手指匀称白净，具有着医生特有的灵巧有力，唐栋拼了命的完成盯住手指的这个动作，他怕自己又胡思乱想了。
    他觉得时间有点长，其实不长，黎贺兰离开了他，站在他前面，唐栋疑惑的看着她，又觉得时间好像短了，唐栋暗暗红了脸。
    “看，确实有问题，你要去专业的眼科大夫那里看看，不要再耽误了，再耽误怕是影响视力的。”
    黎贺兰看见唐栋又不自觉的伸手要揉一下眼睛，轻轻一档，把他的手拉下来，走到屋子的一角，从暖壶里倒了些热水到盆中，用唐栋自己的毛巾蘸了热水，使劲绞干了，走过来。
    唐栋有些自责，刚刚自己好像很傻，他怕让黎贺兰看了笑话，他坐直了，清咳一声说道：“最近太忙了，是觉得这只眼睛不舒服，一直没时间去看”。
    黎贺兰以为他要站起来，以一种医生本能的特质将他在座椅上按住，往后慢慢一推，唐栋就仰靠在椅背上，没等唐栋明白过来，黎贺兰把热毛巾敷在了他的双眼上。
    唐栋无预兆的陷入了一阵黑暗之中，他本能的伸出手去，黑暗中他纤长的手指略微探寻一把抓住了黎贺兰的小臂，仿佛是一株救他的稻草，被唐栋握在手中。黎贺兰从唐栋这下意识的一握中发现了这个男人软弱的一面，他不只是表面的强大，也有柔软的内心，他如此纤长有力的手不知道为自己屠龙煞血多少次，这时握着自己的小臂竟有一种依赖和恐惧传达出来。
    一个职业特工是难以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陷于毫无防备的黑暗之中，把自己暴露在别人视线之下，而自己无所防范，这是大忌。任何职业特工都不敢对另一个职业特工在毫无提示情况下让对方处于无戒备状态，捂住他的眼睛，走在他的背后，这往往会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唐栋和黎贺兰都明白。
    唐栋后来很后悔，黎贺兰帮他拿掉毛巾，重见光明的那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无颜谈什么专业了，他走了火入了魔，他忘了自己，他忘了职业，他深陷入那温馨一刻，他在黎贺兰稍微挣脱了一下的时候才想起放开她的手臂。唐栋痴傻了。黎贺兰成功逃脱后，唐栋才想明白，也许就是那温馨一刻，唐栋把自己交给了黎贺兰，他自己都不知道，没有信仰，没有职业，只是他动了情，迷了心，明白过来为时已晚，他忘我的凝视着黎贺兰的眼睛那一刻，他无论如何都不再是他自己了。
    唯一的一个聊以自慰的借口是，如果黎贺兰真是特工，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不该是职业特工所为，但即使这点唐栋如今也汗颜了，黎贺兰是故意的兵行险招，自己上当了。
    唐栋坐在桌前捂住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痛苦的折磨袭来，那么难受，局长找到他，让他避世许久的他领受此项任务的时候，就给了他一个理由——你知道中共那边是谁负责吗？黎贺兰！
    于是他召集旧部，于是他从千里之外的桂林赶来，于是他鬼迷心窍的搞了一个爆炸逃脱，这不该是他的风格，他深深的唾弃自己，难道自己的这一切就是为了爆炸引来黎贺兰，在火光中看着她，微笑着告诉她，我唐栋来了，你的对手还是我。
    唐栋一拳砸在桌上，茶碗碎裂。周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唐先生，没事吧？”
    周新在门口静静的听了半天，唐栋声音传出来：“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