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羽双手捧着天德的脸左瞧瞧，右看看，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还好他那张英俊的脸没事，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少女会为此而心碎。可是，他的掌心却隐隐感到粘稠，是汗？是血？他忙撤去手掌，借着皎洁的月光望去，只见天德的左脸被划了数道口子，齐刷刷地由左上而下，好似被什么锋利的爪子抓过一般。
     “傻瓜，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吭一声？快，下山找郎中看看！”马羽伸手去背天德，却发觉左手用不上力，好像是肩关节脱臼了。
    他只好蹲下身子，右手一个托举，顶着他的屁股，把他扶上自己的后背。可当他直起身时，却只觉肋骨猛然传来一阵剧痛，就好似有一根棒子藏在他的体内，棒尖正顶着他的胸腔一般。他下意识叫了一声“不好”：他的肋骨可能断了！
    “怎么了，夫子？”天德贴在他的后背，听他自言自语，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伤到哪了？”
    “没有，走，我们下山去！若离，你也跟上，下山的路会更加陡，一定要把握好重心！”
    马羽单手托着天德的屁股，忍着剧烈的疼痛，小心翼翼地背着他下山，一路朝修仙堂内的医馆奔去。
    天德在马羽后背一颠一颠，而马羽的左手则随着步履一晃一晃。每一次晃动，他都承受着针锥之痛，可他却全然不顾。
    “夫子，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天德伸起臂膀，用洁白的衣袖为他拭去汗珠。
    “老实点，挡住我眼睛的话，小心再摔一跟头！”马羽对他的殷勤丝毫不怀感激，他担心会制造一场更大的“事故”，到时可真就麻烦了。
    风若离一路跟着小跑，但终因体弱，跟不上步伐，落在后头。
    那马羽冲至医馆，拂开门口的珠帘，见大夫正在为一位仙剑弟子上草药，忙把天德放下来，担心地问道：“秦大夫，帮我看看这孩子。这脸上该不会留下什么伤疤吧？”
    大夫只是瞟了一眼，又忙着为那仙剑弟子上药：“皮肉伤，死不了！倒是你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大夫不愧为名医，仅仅是一眼，便看出了马羽受伤之重。
    “我是说这孩子会不会留下伤痕？伤疤对于剑客来说，有时可能是一种荣誉，可对于一个书生来说，这绝对是蒙尘！士人都重形象，总不能整成个五大三粗，疤痕累累吧？这不利于孩子走向仕途！”马羽有些急了，虽然这仅仅是几道小小的伤口，虽然这些伤痕并不会影响他的仕途——只要他有真才实学，谁又会因为有一两道小小的伤痕而否认你呢？——更何况他是紫微转世，命中注定的天子！
    “夫子！夫子，我不疼的！”年幼的天德怎么也想不通伤痕与仕途之间的联系，更想不明白夫子为何如此夸张，除非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哥哥！
    秦大夫这时已经为那弟子包扎完毕，走将过来，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左手，用力一扭，只听“咯咯”一声响，脱臼的手就被接了回去。
    但这突如其来的治疗脱臼令马羽始料不及，未曾有过任何心理准确。大夫的那一扭，快且准，但却也令马羽揪心般地疼痛，马羽当场尖叫出声，那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夜空，惊醒几只熟睡的宿鸟。
    “别逞英雄，想要命就躺下！”秦大夫指了指一旁的床，大声厉喝着。
    “秦大夫，先给孩子……”
    “躺下！”秦大夫脸色一沉，严肃又增几分，打断了他的话，“肋骨如果移位，戳穿内脏的话，你就死路一条！”
    “夫子，你伤得厉害，你先吧！我这点皮外伤，撑得住的！”这几句话，倒让这只有十岁的天德显得有点男子汉气概。
    马羽不好再“吱吱吾吾”，缓缓移至床沿，轻轻坐下。
    秦大夫扶着他的肩，让他慢慢躺下去。
    “深呼吸！”
    马羽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口气。
    秦大夫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呼吸时胸部的起伏，再用手轻轻地摸了一遍。可他的手刚触及胸部，马羽就惨叫出声。
    他摸了一遍，脸上的神色才略显平和：“左侧第四根肋骨几乎断裂，我一会给你接上，再给你做个固定。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修养，不能乱动，等到骨头愈合才可外出走动！”
    秦大夫双手摸至断裂的肋骨，左右手各执一侧，望了他一眼，说道：“深吸一口气，我要先将骨头接回去，合成整条，再来固定！”
    马羽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肋骨断裂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接骨会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生活已经让他练就出一身坚强。可是他却不得不叫唤，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他的身份。
    那一晚，马羽的惨叫声响彻整个修仙堂，虽疼痛难忍却并无夸张。
    秦大夫帮他固定完后，他几乎失去意识。
    朦胧中，他望见了那个可能是自己弟弟的孩子，不禁忧心忡忡，对秦大夫说道：“大夫，现在帮我弟治疗伤口吧！”
    “弟？”秦大夫愣了一下，“哦，‘弟子’，是吧？”秦大夫恍然大悟，甚至有些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得意，“我就说嘛，掌门的少主怎么会是你的弟弟嘛！”
    此时，风若离已经赶至医馆，人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黄，在那黄色的光晕中，天德的身影朦胧而迷离，如同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淡，终至消失。紧接着，好似乌云蔽日，整个天空昏暗过去，只留下怪淡的黑色——她，昏倒在门口！
    “若离，你怎么了？”天德见风若离突然倒地，忙飞奔过去，准备稳稳地接住她，却落了空。
    “体弱罢了，伤得没你厉害！”秦大夫忙把她抱过来，见她只是虚弱昏厥，稍微做些紧急处理，便将她安置于另一张床上休息，恢复元气。
    他又转过身来，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天德，过来坐下，我来给你清理一下伤口，一会儿敷点草药，应该过几天就会好的！”
     另一边，如凤因风若离久未归家，心里忐忑不安，便出来寻找。
     刚离开神女峰，她便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先是一惊，后细听乃是男子的声音，心里这才略略安定。她料定这边定是出了什么事，害怕万一风若离也在这边，忙赶了过来。
     风若离被秦大夫安置好时，她便进了医馆，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的风若离，不禁忧心，问道：“秦大夫，我是这女孩的姑姑！我想问一下，他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如凤姑姑，我们在望星峰玩耍，不小心摔下来了！夫子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刚才的那一幕仍在眼前回荡，这几日积聚起来的怨气也终于在那一抱后烟消云散。望着躺在床上的马羽，天德的心里涌现一丝愧疚，是对过往无知的自责，对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懊恼。这一刻，他不禁对那个弱瘦的夫子涌出一丝好感——也许，他的本意是好的；也许，他只是用了一种他并不曾懂的方式教导他。
     “她只是体质虚弱，回去多给她补补！”秦大夫不以为然。
     “噢！”如凤无心地应了声，眼睛去落在床上的马羽身上，觉得他似曾相识。那浓浓的剑眉，尤其是下眼睑处的那颗泪痣，分明在哪里见过！可在哪里见过呢？幽都？雒阳？荥阳？东海之滨……她回忆着她走过的每一处地方，细想着每一个和她有关的人，可却依然记不起这熟悉的眉眼。
     “该不会是自己记错了吧！”她收回思绪，挨着风若离坐下，手掌不断地轻抚她的脸庞。
     幽都的人都不愿自己成为灵女，因为灵女将承担大地之母的义务，爱护一方百姓，甚至会为此而付出性命。可史上并无一位灵女如同风若离一般，从一出生就遭受苦难，连一位普通的修仙弟子都不及！你见过哪位修仙弟子会爬山从山上滚下来的？你见过哪位修仙弟子会因累而病倒的？
     可偏偏却是这样一位灵女，将要承担拯救天下的大任，她的耳边依稀记得风秀婉临终时的那句预言：“风云紫微起，乾坤五灵定”！
     她记得那是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城内官兵横冲直撞，到处是鸡飞狗跳的乱象，到处都是百姓哀鸣的悲歌。她纵身一跃，飞身上屋，踏着片片青瓦，一路朝西子湖畔飞奔而去。
     她是为报信而去！那幽都已被一群蒙面人设计攻下，族人死伤惨重。大家被逼退至幽都与天河搭界的浮桥，再往后就没有路了，除非踏过浮桥，通过天河，去往茫茫宇宙中的别的星球。可是，天河宽十万八千里，河里溺水深千丈，而浮桥轻若云，没有一定的法力，谁能渡过？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回忆，那血腥的一幕幕几乎让她窒息！
     “凤姑，你怎么来了？”此时，风若离已经醒来！
     “这么晚也不见你回来，姑姑心里担心，怎能不来找你？”
     “姑姑，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风若离起身下地，飞奔而去，拥住如凤。
     风若离的懂事令如凤甚是欣慰，她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若离，放心吧，虽然你没有父亲母亲，但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那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就让我来充当吧！那族破家亡的仇恨，也由我来替你背负吧！我一定会找到《龙山志》的……”
     如凤的思维猛地顿了下，她突然想起个人来——紫竹林中的蒙面男子。那眉眼之间，如此神似，眼前躺着的男子分明就是那个蒙面人呀！
     “秦大夫，这夫子伤得厉害么？他明天还能给两个孩子上课吗？”如凤旁敲侧击，想弄清事情的来由。
     “他们两个小鬼应该更清楚，我只知道他的肋骨断了，这一个月内怕是下不了地了！”
     “啊？肋骨断了？”如凤感到诧异。
     “我……我……滑了一跤，不小心摔下来。夫子刚好在那里看星星，想接住我……”
     “是我！”风若离见天德如此自责，忙抢过话头，“我当时想救天德，就施展开了星云梯，可是内力不足，整个人完全失控，朝夫子撞了过去。其实那时夫子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天德，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也不会伤成这样！”自责与悔恨的泪水蓦然滑落！
     怎么会这样？如凤大感困惑！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夫子的确就是紫竹林中的那位蒙面人！可蒙面人的武功甚为不错，为何会避不开一个小女孩的撞击？难道夫子并不是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