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难忘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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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翔宇揉了揉右脚膝盖:“看到没,我们只用右脚跪,左脚是不跪的。丧母跪右,丧父跪左。如果父母均不在世的话,那得双脚齐跪,起身也得双脚同起。知道旁边为什么得有个人扶不?因为有时候跪下去就起不来,得搀扶着。本想明天让你扶我的,可是你要捧灵位,只好找别人了。”
“那我不捧不行么?”
“傻瓜,”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你是干儿子,你不捧谁捧?这个必须是血亲才能捧的。一般女儿、孙子、外孙捧,女婿都没有资格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涌出一股喜悦——他们到底还是把我当成自家人了,暂且不管是把我当成儿子,还是当成是李翔宇的爱人吧。至少,我已经是这个家的一员了。
小妈吃过午饭,悄悄来到灵堂,递给李翔宇和李寰宇各一副护膝,悄悄地说:“孩子,找个没人的地方,套在里面。妈刚看到你们这样跪,都心疼死了。这都是什么破礼数呀,尽折腾人。”
可是,真正的折腾,远没开始。
下午三点多,追悼会开始了。所有亲眷披麻的披麻,戴孝的戴孝,围白巾的围白巾,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开锣人的带领下,开始围着棂柩转圈,每过一圈,便会给这些孝子贤孙发一根香,直至领齐三根,再退回屋外的大场坪时,有人会挨个收回,然后一堆人便跪在外面,等着开追悼会。
李家两兄弟都未开枝散叶,而与母亲同辈的,但凡年长者都不必执孝,故此执孝者并不多。没有媳妇、没有女儿,故此连媳妇文、女儿文也省了。正因为这个原因,我原以为会很快就开完的,结果却整整开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我、李翔宇和寰宇一直跪着。
所谓追悼会,就是摆两张桌子在大门外,请八位德高望众的前辈坐在那里,回忆逝者生前往事,歌功颂德。而在这歌功颂德之时,孝子必须恭恭敬敬地跪着聆听。先发言的是党代表,只见他稿纸一扬,居然浩浩荡、洋洋洒洒地写了五页。当这五页稿子全念下来,我们早已跪了一小时有余。
接着便是家族代表讲话,发言的是妈妈的堂叔。他戴着老花眼镜,将稿纸拉得远远的,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读着,及至念完,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最后便是组长发言,这组长倒也实在,并没有拿稿纸,拿着话筒,结结巴巴,十几分钟就搞定了。真是谢天谢地。
到这,追悼会方才算结束,可并不是整个过程的结束。接着便是开祭,只见大伙随着一个道士到了后山一个开阔的平地。那里摆放着这几日紧锣密鼓地请人扎的衣箱纸帛,还有一幢四层高的纸楼房,楼房有前院,也有后花园。前院里还停着轿车。
看到这些,我也真是无语了,可想着这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也不便多言,只好入乡随俗。
“孝子出列!”随着道士的一声吆喝,李翔宇和李寰宇走了出去。
我正犹豫间,李翔宇朝我低声喊到:“快过来,开祭,儿子文!”
所谓开祭,就是道士会把亲属预先写好的祭文,在烧化灵房(纸房子)之前先祭一遍,追怀往事,再以血灵祭祀灵魂。那儿子文是我和李翔宇之前仔细商榷推敲出来的,对母亲的评价算得上中肯,对母亲的感恩戴德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当道士摇头晃脚地唱起来时,我完全傻眼了。祭文明明就是我们自己写的,可我却一句也听不懂。那唱腔古怪得如同古代太监的唱喏。
明明不长的一段祭文,道士却唱了半个小时有余,再加上宰羊血祭,足足耗了一小时有余。待我起来时,却发觉膝盖早已麻木。李翔宇把我拦腰抱起来,李寰宇不断地给我揉搓膝盖,我才渐渐有了知觉。
“你先回去吧,他们已经开始吃饭了。我们守着这些烧完就下山。吃完,好好躺一会,晚上有堂会看,挺好看的,大城市里绝对看不着!”
我回到家里,早早地占了个位置,却一直没有开席,直到看见开锣人领着孝子回来,厨子才开始上菜。接着便又是一轮长跪谢孝。从追悼会到化灵堂,李翔宇跪了三小时有余,而今又开始跪了,真不知道跪到何时才是个头。
李翔宇跪到我父母面前的时候,长跪了下去,任搀扶者怎么拉,也不起来。小妈去拉他,李翔宇只要抱着她的手痛哭起来,许是看到母亲,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吧。
众人齐刷刷地望着李家两兄弟,不知道他们为何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和女人面前长跪不起。我跑过去,伸手去扶李翔宇,可他却不肯起来,急坏了我:“翔宇,不要这样,你吓到我爸妈了。快起来!”
小妈蹲下身子,为李翔宇擦着眼泪:“不哭,孩子!你的心意,爸爸妈妈都知道。真的,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这样,你妈会心疼的,我和你爸也会心疼的。起来,咱不哭!”
他突然抱着小妈,放声哭了起来。他这段时间的压抑,在给小妈下跪的那一刻,全部发泄出来了。他不曾好好地哭一场,他需要好好地哭一场!
大家都望着他们,傻傻地站着,连开锣人也望了敲锣。
“玉琴,你带孩子去里面歇会。阿鸿,你披孝出来谢孝。别人都来送你干妈,你代你干妈好好谢谢客人!”爸爸见李翔宇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没力气站起来了,忙和小妈一起把他扶进去。
我换了长孝,跟随着李寰宇,挨桌挨桌地去下跪道谢。
李寰宇怕我支撑不住,小声地说:“阿鸿哥,你半跪就好!”
可是,众目睽睽,我哪好意思假跪。只好忍着疼痛,跟着李寰宇走了一圈。
回到灵堂的时候,李翔宇已经哭累了,靠在小妈的怀里睡着了。
“小妈,你去吃饭吧,我来照顾就好!”接住翔宇,让他静静地靠在我的大腿上,沉沉地睡去。这几日,他没有一日能够安眠。
轻轻地摸着他的眉毛,想着初见他的样子,我的嘴角泛起了甜甜的笑意。
“我好像能理解了!”李寰宇坐在我的身边,伸出手,“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李寰宇——张鸿的弟弟!”
“你好,我叫张鸿——李寰宇的哥哥!”
“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你能站在我这边!”
“就算所有人都唾弃你们,我也会祝福你们的!”
“谢谢你能祝福我们!”
李翔宇敲了敲他妈的棺椁:“我想,妈妈会原谅你们,祝福你们的!天底下所有的真爱,都值得祝福!”
“你也躺一会儿吧,这几日天天和我们挤在灵堂,估计你也没有睡好。”
扶侍李翔宇躺下,我也侧身躺下,仅靠着他的胸膛。可是,灵堂锣鼓喧天,吵得人好不烦躁。
翔宇爸得知翔宇“病”倒了,来到灵堂,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阿鸿,你抱他去屋里睡会儿,他好像有点低烧。一会儿我叫个郎中过来给他看看。你自己也好好睡一觉,明天有很长的山路要走。”
把李翔宇扶上床,没过多久,赤脚医生过来了,给了挂了瓶药水,交待了我几句就走了。我反锁了房门,拥着他,傻笑着。
他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笑他傻。
他问我他哪里傻了。
我说你哪里都傻。
他如果不傻,怎么可能会爱上我?他如果不傻,怎么可能把我带回家?他如果不傻,怎么可能忍受我父母的傲慢?他如果不傻,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我的母亲哭……
他说你也傻。
我问他我哪里傻了。
他说我哪里都傻。
如出一辙的问答,却别有一番风趣。
是的,只有傻子遇上傻子,彼此才会那么执著,不肯放弃。
两人拥着躺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被喧天的锣鼓闹醒。李翔宇带我回去看堂会,只见原先的锣鼓班和堂会班合在一起,主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晚会,有相声、有小品、有京剧、有花鼓戏,有时装表演秀,也有模仿秀,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乡下称这样的堂会为“闹丧”。
据说,闹丧是给逝者举办的别开生面的送别会,有钱的人家大抵会闹个通宵。只见翔宇爸准备了七八个红包,我觉得好奇,追问缘由,才知道这些是打赏给那些唱堂会的。为了让他们能唱得久点,我让爸拿出了一千元,分成了数十个小红包,慢慢打赏。据说那晚,堂会一直唱到凌晨三点。我想,这大概就是这些小红包的魅力吧。
我原本是想看的,可不到十二点,李翔宇就让我早早睡了。凌晨四点,李翔宇把我叫起来了,只见灵堂的幕布已经被收了起来。灵座也被搬到了外面。直系旁系的亲属都围着灵堂前,在吃着饭。
李翔宇把盛好的饭递给我:“快吃吧,这是我们陪妈妈吃的最后一顿饭!”
据说,这叫“灵前饭”,也叫“别灵饭”。这一别之后,生者死者将永隔阴阳,无法通灵。再见时,也只能梦中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