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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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开山的人把妈妈的坟地选在了右侧的竹林里。
原来,那晚妈妈就来过我的梦里,就好像那日她来到李翔宇的梦中一样。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走的时候就走,该抱的时候就抱。孩子呀,我们缘浅哪。”那日梦里,她背对着我说过的话,依稀还在耳畔回想。是的,我们缘分浅,我还来不及抱她,她就已经离去了。只是,她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究竟想表达什么呢?我和李翔宇究竟是有缘无份,还是有缘有份?又或者,她原本就指的是我和她的缘分呢?
棂堂已经布置好了,挽帐挂满了整个墙壁,花圈从屋里堆到了屋外。一扇门板,夹在棺材和棂座之间。棺材里,她的肉身得以永恒;纸糊的灵座如同一个小小的亭阁,里面摆着她的相片——她的灵魂将暂驻于此,接受人们的膜拜。
每来一人,李家兄弟都要上前,右脚一屈,单膝跪在别人面前,给人叩首谢恩。丧礼要持续六天,直至正月初六才可入土为安。(若从初一开始算,时间为六日;若从年三十开始算,时间为七日,均符合七日葬的时间,没有逾礼)这其间的艰辛,可想而知。李寰宇确实是心疼我,才让我行女儿之礼。
到第三天,身为管家的童童爸突然找到了爸爸,原来卡里的余钱已经全部用光,但锣鼓队、丧礼乐队、金刚的工资以及买菜的开度,都还没有了着落。这若是七零八散地全算下来的话,估计还得要个四五万。
这可愁坏了爸爸,他连忙出了门,去东家借,西家凑,看能不能凑一点钱。可是,乡下人都是很迷信的,在这大正月里的,有谁家愿意把家财外借,这不是触霉头吗?很多人一见到爸爸,就躲开了,意思很明显——请免开尊口。
“爸爸,我去李航家看看,他在外面做生意,家境殷实,看在初中同学的面子上,应该会多多少少借点吧!”
“我刚去过了,他爸看见我,悄悄从侧门躲出去打牌。这大过年的,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谁想把钱借出去?你去碰碰运气吧,要记得看人脸色。大过年的,也别弄得别人太难堪,好好说话。”
李航是李翔宇的初中同学,也算是本家,虽然隔了好几代。他初中毕业就随父亲南下深圳打工,在华强赛格租了个小铺位卖手机,混得风生水起。
我随李翔宇去了李航家。他家确实很漂亮,装修得富丽堂皇,颇有几分别墅的意味,这要是落在羊城内,没个千百万是买不下来的。
到了李航家外,李翔宇没敢进门,而是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一下。可能是碍于身穿重孝,手执哀杖而登堂入室,怕触了李航的霉头吧。
李航出来了,穿着一套华贵的西服,皮鞋也擦得锃光瓦亮。他有些肥胖,二十出头的人就开始有些肚子了,显然没有做好身体管理。
见李航出来,李翔宇执着哀杖先跪了下去,把我吓了一跳。我这才想起他说过的那一句话:孝子是最小的,见到谁都得下个跪,打个礼,哪怕是一条狗。
李航双手抱拳,俯首作揖,把李翔宇“请”了起来,说道:“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呀!”
“娘亲不顾惜我,我也没有办法。妈妈做手术用了十多万,现在家壁四徒,当下有点困难。老同学你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希望你能接济接济我,帮度一下这个难关。这恩深似海,我一定永世不忘。年初我就会去广州打工,一定第一时间还你。”在遣词造句上,他似乎百般雕琢,尽量避开了一个“借”字,没有问他“有没有钱”,只是如此一来,显得有些生涩。
“当初刘磊他妈病的时候,我也听说过了,他家也是借了很多很多钱。有了刘磊他妈这个例子,你就该吃一堑长一智。你妈得这个病的时候,你就不该让她去治,医院那就是一个烧钱的炉儿。癌症,横竖都是一死,瞎折腾个什么劲儿。”他的眼神甚是轻蔑,就好似在说“你这是自作自受,谁也帮不了你。”
我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把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说的是,当初就是没有多想,如今事已至此,还望你出手帮衬一二,先帮我把这个葬礼给办了。能筹多少就先筹多少给我吧!”虽不受待见,看人脸色,李翔宇依然一脸平静,不狂躁也不愤怒。
“你等会儿!我问下我爸。”
李航去了一刻钟,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红包,笑意盈盈地递给李翔宇:“一点心意,拿着吧!”
李翔宇接了红包,拆开看了下,里面只有五百块,有些急了:“兄弟,再添一个零,好吗?跟你爸爸说说,我可以写条子、摁手印。我李翔宇为人怎么样,你还不知道?”
“翔宇呀,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家现在这种情况,想要翻身是比较难了,这五百块我也没指望你还。”那小子一脸傲慢。
“你说什么?谁翻不了身了?”我气极了,抡起李翔宇的哭丧棒就要打人,那小子吓得忙退了好几丈远。
我正欲追他,却被李翔宇一把拦腰抱住:“不能用这个打,会出人命的。阿鸿,不要冲动!咱先回去!”他苦苦哀求着,夺下我手中的哭丧棒。
李翔宇将红包朝李航掷去:“李航,风水轮流转,我李翔宇未必就不能翻身。我原本想,你能借我五百块也不错,不枉同学一场。可是你把我当成叫化子,这就有些过了。钱,你还是自己拿回去吧。钱不够用,我再想别的办法。”
人哪,可真奇怪。锦上添花的年年有,这雪中送炭的却没有几个。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称兄道弟,可一旦落难,都恨不得落井下石。
一想到李航那小子的嚣张样,我就忿忿不平:“干嘛拦着我,那小子就欠扁。”
“这可是哭丧棒,”李翔宇扬了扬哀杖,“这一棍子打下去了,他老李家不得整个家族出动,把我家用的丧场给翻了呀。”
“有那么邪乎?”
“哎,都是封建迷信了。要是被这哭丧棒打了,一辈子都难翻身,要受苦受累一辈子。虽然并没有什么根据,这些乡下的老太太老太爷可是都信的。你要是拿这个打了人,那可能真会出人命。对了,你卡里还有多少钱?”
“两千多吧。要不,我打个电话给爸爸,让他打点钱过来?看你这样受气,我可真心疼!”
他嫣然一笑:“这个时候,你其实可以这样说:开价吧,我买你!”
我被他的玩笑话逗乐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呀。可是,我家宝宝是无价之宝,我怎么买得起?”
给爸爸去了个电话,把这边的困境说了一遍,爸爸二话没说,就答应通过ATM机往李翔宇的银行卡里存了五万块钱。
李翔宇自我解嘲道:“我怎么忘了自己有个这么富有的爹,居然还跑到同学面前受气?”他的语气中透着无奈、悲哀与失落。
“难过了?”
他点了点头:“对于我爸来说,找你爸借钱远比向李航下跪要轻贱得多。这会让他时刻意识到自己的为用,再加上我们是这种关系,会让他有卖儿求荣的感觉。我爸平时虽然默不吱声,其实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是吧,那晚争执得如此激烈,由此可窥豹一斑了。
正月初四,爸爸和小妈各开了一辆车,带着小博、刘磊和刘磊爸爸回到了李翔宇家。
爸爸并不懂这边的习俗,好在有刘磊爸爸全程指导,也并未失了礼数。
正月初五中午,按照当地习俗,附近的人家都过来吃饭了。按流水席而开,共开了两轮,每轮二十桌,总计四十桌。身在都市的爸爸也从未见过这等宴请,所谓的流水席估计也只有客家的眷村有吧。难怪乎,一场丧礼下来,少则花费数万,多则十多万。
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李寰宇所谓的“儿子的礼数”。吃饭的时候,孝子先从灵堂跪起,逢人便拜,不论大人小孩子,再退至厨下,向厨子谢孝,才能从侧门出来,到露天的流水席中来,一桌一桌地去跪拜致谢,感谢他们能前来参加丧礼。此时,全场二十桌的人齐刷刷地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等着孝子行礼,还完礼方可坐下,继续用餐。
看着两兄弟的一身麻都成了被泥渍染成了黑布,我不禁为此阵阵痛心。这乡野的陋习何时才可除去?难道非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不足以表达孝子的虔诚吗?
吃过饭,回了灵堂,摸着他俩的膝盖,我不禁落泪了。
李寰宇反倒傻呵呵地笑了:“你现在该感激我了吧?这个可真的很苦。再说了,这次你如果跪了,等我爸百年之后,你还不得再跪一些次么?那时可就是真正的受罪哩!”
“怎么,因为爸爸是男的?丧礼也重男亲女?”我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