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照影湖篇之赶考书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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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大家如常纷纷取出油灯,蜷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默默记诵。
于这些考生而言,这几日间的记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典据都有可能让他跻身杏榜,光耀门楣。是以,白天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在四书五经面前,太不值一提了。
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十分不忿苏寒江,也都不约而同地忍下了。
此时,已至深夜。寂得只听得到船工摆橹的声音。间或两声鸟啼蛙叫,渲得舱外月下水光清廖缥缈。
后半夜,考生们读得累了,便渐次熄掉油灯入眠。失了光的孤船就像一片浮动的剪纸,在两岸影绰起伏的小山间慢慢地飘荡着。
月霁风淡。
本该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一个夜晚。
偏就生了变故。
因连夜赶路而倦怠的船工在天色将明的时候,睡着了。
无人掌驶的船偏离了原本万无一失的水道,自行驶入到一片令人“闻风丧胆”的湖域——照影湖。
但凡驶入这片风光旖旎之地的船只,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沉没掉。
能逃出生天的寥寥无几。
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在这艘载满了莘莘学子的船到达湖面最中央的时候,狂风忽从两侧山坳里带着焚巢荡穴般的怒嚎席卷而来,尾随的丈高的巨浪将船抛如绣球。
满船的人还来不及清醒,便被卷入了这涛天骇浪当中。
那瞌睡的两个船工头先被抛入水中,他们撕心裂肺的呼救声连着身体一起被湖底那片因狂片而形成的漩涡卷入了湖底。
而舱中那些幸免于难的考生们紧紧抓着能抓的东西,以求还得一线生机。
苏寒江紧紧抓着恐惧得瑟抖成一团的陆涉,在他耳边细声叮咛道:“万莫松开我的手,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陆涉眼含泪花地看着这位在乡试时便已头角崭露的同乡,在眩晕中,点了点头。
也不知在浪中颠簸了多久,风竟然不刮了。
生还下来的考生们经了方才的一番折腾,虽个个精疲力竭,却怕那狂风再次袭来,小命不保。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自觉的分做几组,舀水的舀水、摆橹的摆橹,尤其那位蛮横的长脸书生,此时摇得格外卖力。
陆涉身子弱,又病了一场,舀水都显吃力,苏寒江便将他的那份也代劳了。
在船尾卖力摆橹的长脸书生见苏寒江一人提着一只小木桶进进出出的在舀水,益发觉得碍眼。
“你,别舀水了,过来替我摆一会儿罢。”长脸的考生也不管苏寒江答应不答应,自顾自地站起来,揉了揉肩膀,仿佛很是酸痛。
苏寒江微皱了眉,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执橹便摇。
长脸书生似笑非地转了身,却留了一点余光去瞥他,待他戒备的目光完全从自己身上转向湖面之后,他倏地转了身,快速走向苏寒江,将他推入了水中。
长脸书生一不做二不休,蹲下身去去掰死命抓着船沿的苏寒江的手,忽听在船尾看书的陆涉惊呼起来:“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他边喊边急急地跑了过来,跑到近前,一见是苏寒江掉进了水里,更是急得要跳到水里去救他。
苏寒江此时正目眦欲裂的瞪着将他推入水中的长脸考生,一把碧色的细毛针自袖中弹中,直射向长脸考生的面门。长脸考生躲避不及,捂着转瞬间快被要烧蚀殆尽的脸惨叫着踉跄了几下,跌入水中。
陆涉吓征了,长脸考生溅出的血有几滴落到了他的脸上,热热的还带着余温。
“陆涉,愣着作甚?快拉我上去。”正欲翻身上船的苏寒江见陆涉此时竟犯起了臆征,心下微愠。
“不能让他上来。”不知为何,陆涉心中忽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闻声赶来的考生们见苏寒江半攀着船沿就要翻身上船了,陆涉却呆呆地看着他的这位同乡,无丝毫要拉他一把的意思,也都噤了声,抿了嘴,作看戏状。
“不能让他上来。”陆涉的脑中只余这一道声音在回旋,不停地回旋。
这句话似乎有种魔力,驱使着他做了那长脸考生适才未做完的事。
他拽住了苏寒江的衣领,将他往水里推去,口中还喃喃道:“不能让他上来,不能让他上来。”
围观的考生见陆涉一人制不住他,都上前来帮忙,将带着迷惑、不解、愤怒、恨毒、绝望、无助的苏寒江重新推入绝境。
浮动的水波之上,陆涉的脸越来越模糊。
仿佛下起了雨,湖水漾开一个又一个的涟漪。
好像是谁在说“抱歉”,他已听不清了。
“我视他如手足,他却要了我的命。”苏寒江涩然一笑,眸光落到缠在他袖上的那根琴弦上。
“后来呢?”月栖川道。
“后来嘛。“苏寒江顿了一顿:”我从无岸狱逃出来后,便栖在了此处,生生世世追溯陆涉的全家。”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温文一笑:“还有那几位帮凶的全家。”
孟含章指着那目光已然呆滞,精神崩溃的船伯道:“他是陆涉的转世罢?”
苏寒江点头。
孟含章再指一指被禁锢在湖底的人影道:“这些便是陆涉和那几位考生这几世的家人罢?”
苏寒江眸色转深,人也变得怨毒凄厉起来:“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月栖川收回那根挂在他袖上的琴弦,叹口气道:“陆涉当初执意要杀你,想必也是因你这惹了你你便要灭人满门的脾性才不敢让你去应试。若然你有幸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那枉死的孤魂野鬼怕不是一个照影湖便能填满的。”
苏寒江怒意横生:“陆涉这等忘恩负义的宵小之辈,竟也有人替他开脱,一丘之貉。”
言罢,那画舫鲜漆剥落,露出破败之象。
苏寒江由方才的翩翩公子转眼变了一个长发飘舞、脸冒绿光、身体浮肿的厉魂。
华衣褪下,这具充满了怨怼之气的腐烂之尸才是真实的他。
“你们一个也别想离开照影湖。”苏寒江向空中虚无一抓,照影湖的四个方位的水流仿佛被掂起四角的被褥,迅速地朝船这里合拢起来。
无念剑随诀而出,孟含章揽着月栖川的腰随着剑上升到空中,退离到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后。
月栖川于剑上扯过鬼琴,反转琴身,拔弹起来。
一曲”白雪。”
冰晶飘然落下,水温骤然下降。不过刹那,水与魂都被包裹在了一片琉璃世界里。
一曲“阳春。”
破开束缚着灵魂的湖面,点点金光自湖底逶迤而出,繁繁密密地绕着月栖川和孟含章盘旋了会儿,便消散在虚无的夜空中。
以弦渡魂,将那缕囊在冰晶中的魂收覆到缚鬼琴中,与苏寒江的鬼合二为一后。那根弦,竟然断了。
月栖川捧着琴,心下嘀咕:“阎王老儿的话能信几分?”
鬼琴探出他的心思,咳了一声道:“身为地界之主,阎王还是讲究诚信的。”
“那这根弦?“月栖川甚愁,他去哪儿再弄一根用魂魄做的弦。
“你不用发愁,随便什么冰蚕丝的续上就行。“鬼琴提醒道。
月栖川舒了心,偏头去瞧孟含章。
但见一只圆头圆脑的狗头自他腋下伸出,看到月栖川,便两眼放光,扑腾着前爪,吐着舌头要他抱。
月栖川伸手接过它,抱在怀里。顺便替孟含章拂了拂被肉饼弄脏的衣襟。
拂毕,他笑着看着孟含章道:“多谢。”
孟含章亦笑:“你的狗就是我的狗,何必客气。”
月栖川脚猛地一滑,孟含章忙搂住了他,唇瓣似是无意似的轻扫过他的耳垂,在他耳边柔声道:“小心。”
月栖川差点又是一滑,不自在地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微红了脸,指着下面那一小点黑影道:“他怎么办?”
孟含章负手立于身后,淡声道:“孤舟蓑立翁,独钓寒江雪。”
月栖川看着那船伯,颌首道:“分了立场,便有了对错。可是,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的立场是正确的,这便生出了许多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来。”
他再叹一声,侧目看着孟含章,幽幽道:“来日若我不小心转成苏寒江这样的性子,你会怎么对我?”
孟含章想也不想地回道:“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不做假设。”
月栖川“咦”道:“这么肯定。”
孟含章亦侧了目,凝视住他:“我相信你不会。”
月栖川眼一弯:“扶摇兄,我没地方住了。”
孟含章微勾了唇:“那便随我一道回剑宗吧,扶摇阁随便你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