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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离她不远的斜前方,有一个人从位置上站起来举杯敬酒,身形笔挺削长,侧脸凌厉深刻,但没有什么表情。
    那个样子,苏皖皖一眼就能认出来。
    沈肆宁。不是别人,是沈肆宁。是消失了很多天的沈肆宁,是令她心烦意乱的沈肆宁。
    苏皖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看他喝下杯子里的酒,然后再坐下,只露出大半个身子。
    他看起来有些颓靡,身体软软地陷在沙发里,昏暗的光芒照着他的双眼,有些许肆意的迷离。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像是混血的美丽女人,歪过头来亲昵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便把头倚在了那女人的肩上,微笑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巧遇。
    苏皖皖缓缓地坐下,视线仍然落在那两人身上。她的心此刻疼极了,像是落进了一根细微的针,横冲直撞地在她的胸口位置上,狠狠戳下千百个洞来。她越想抑制这种疼痛,那针便会越扎得深。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吓人,惹得白湘也向那处看去。白湘轻轻拍了她的背,语气无可奈何:“哎……早跟你说了,别喜欢沈肆宁,他花得很。”
    苏皖皖转过脸,目光怔忡地看了白湘一会儿,又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处。那女人牵住他的手,偶尔在他耳边轻言几句,他虽仍闭着双目,但嘴角会浮现出柔和依恋的笑意。
    她觉得周围太安静了,太灰暗了,太默然了,竟没有一处光影,能带着她的眼睛逃离眼前的场景。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巧遇呢?让她看他靠在别人的肩头露出从不曾有过的眷恋的神情,而所有一切,皆沦为衬托他们的幕景。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看着有多久,她没有能力去思考时间的步伐为什么如此缓慢,直至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来打破这局面。
    李心衣。
    她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站起来,旁边有人伸手扶她,被她一把拂开,看着已颇有醉态。
    她仍是摇摇晃晃地从那群人中走出来,几步后停下来左右张望,好一会儿才仿佛确定目标似的朝她们所在的这条较偏的过道走去。
    苏皖皖看着她越走越近,惊觉她已瘦削得不像样,脸色亦是惨淡的苍白,如此暗灯下简直如同鬼魅,比上自己好不了多少。
    就在李心衣快要一个踉跄的时候,苏皖皖扶住了她:“心衣,你要去哪里?”
    “恩?”苏皖皖见她努力地分辨着自己,半晌才露出个了然的笑来:“是你啊皖皖,我要去--去洗手间。”
    “你醉了,我陪你去吧。”苏皖皖朝沈肆宁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已经坐起身来。
    “我没醉,没醉。”李心衣虽然极力装出清醒的样子,但身体已经有些瘫软,根本拗不过苏皖皖要执意一起的决定。
    去了洗手间,李心衣吐得翻天倒地才觉得好受了点。苏皖皖帮她顺了顺气,怕她腿软,仍扶了她出去。
    但或许正如她所想,事态的发展永远会超乎她的预料。只是为什么所有她并不想知道的隐秘,所有她并不想看见的场景,总会以这样直白而残酷的方式,在这冗长似无边际的走廊里,突兀地呈现在她面前,并且不容她反抗。
    她发誓,她恨这充满着秘密的长廊。
    沈肆宁被那个混血女人从后背拦腰紧紧抱住,站在离她们几步开外。
    那女人低声说着话,头埋在沈肆宁的肩膀处,声音透过身体显得沉闷而浓重。
    苏皖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因为那是外文。她只能通过这过于饶舌的口音,猜出大概是法语。
    沈肆宁任由她这样抱着,没有任何回应。但他的表情却渐渐在那女人的话中,由平静变得痛苦,眼里的光芒亦如风雨中摇曳的烛火,就要熄灭。
    但不知那女人说了什么严重的话,沈肆宁蓦地扯掉她绕在腰间的手,神情几乎是一秒变得狠戾,猛地转过身去,声音沙哑地冲她吼了一句法文。
    那女人也许是没有料到沈肆宁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秒惊愣后,脸上也慢慢爬上凄楚的情绪。
    她的五官立体,眼眸深邃,浅蓝的瞳孔弥漫出悲伤的水气,仿佛深秋里静静流淌的湖水,偶尔落下一滴,美丽得令人心碎。
    良久,沈肆宁才伸手为她拭去眼泪,神情也轻柔下来。他似乎对她的眼泪无可奈何,有些惶惶然地开口,用的是中文:“为什么总是骗我?为什么?”
    他问得很艰难,很无助,甚至一字一顿。
    苏皖皖不知道那混血女人骗了沈肆宁什么,但她能看出来,这几乎瓦解了他所有的高傲淡然。他追问为什么,想从那人嘴里得知一个准确的答案,一个令自己完全破碎的答案。
    方才酒吧里的一幕像是翩然一梦。
    他倚在她的肩头,像是这浮世里最满足的人,美好得像是翩然一梦。
    苏皖皖被李心衣的手抓得生疼。她转头看李心衣的脸,此时已同她的心一样,苦涩得不能言明。
    那女人将沈肆宁垂下去的手重新缓缓执起,闭着眼贴在脸颊上,像是有无尽的回味眷恋,良久才道:“很多事,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
    她说着生涩的中文,发音甚至有些别扭可笑。她没有正面回答沈肆宁的问题,但语气已经哀凉得让人不想再听到答案。
    “我的婚礼,你会来么?”她睁开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目光流连在沈肆宁静默的面庞上:“有你在,我会很安心。”
    沈肆宁抽掉贴于她面颊的手,绝望地闭了闭眼。
    那个混血女人瞧着他的动作,嘴角浮出一个极轻的微笑,看起来像是午夜里摇曳着的风情万种的玫瑰:“我要求好像太多了,对不对?”
    “但是阿宁,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波尔多的夜空,永远不会。”
    “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低迷,脸庞流露出不可言喻的情绪来,让人无法捉摸:“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阿宁。”她慢慢靠近沈肆宁的身体,双唇似娇艳的花瓣,极轻地印在沈肆宁的嘴角:“这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吻了。”
    她再度闭上双眼,睫毛微颤,吻在了沈肆宁的嘴唇上。
    沈肆宁没有回应,亦没有拒绝。垂于他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放弃挣扎,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背脊无法控制的些微颤抖,如此欣长傲人的身体,此时只有痛苦的姿态。
    他接受着这来自曾令他最信赖依恋的人的吻,如此的绵密长情,细致得仿佛这一生,只剩下这样一个吻。
    只是味道实在过于苦涩。这苦涩让他变得自怜自悲起来,只有不断的深入,才能让这刻温存看起来真实可靠些。
    他几乎是以凶狠地咬在她的嘴唇上,来结束这个吻。他拉开与她的距离,非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直到时间将他的表情再次变成平静淡然的模样。
    “再见了。”他说。
    “还是不再见吧,伊莲娜。”音色同他的人一样,已然十分冷漠。
    沈肆宁转过身,看见了苏皖皖和李心衣。但他并不惊讶,甚至根本不在意。他走近了些,伸手将面色将近灰白的李心衣扶过去,对着苏皖皖点头道谢,又看着李心衣:“还能走么?”
    他不作任何解释,也不再看向身后那一直看着他的人。李心衣看着他,嘴唇轻轻颤抖,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默然点了点头,然后同他一起走了进去。只剩了苏皖皖在原地。
    是再一次。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何每次最后留在原地的,都是她。可她明明才是最不相关的那个人。
    主角都已散场,为何她这个局外人不能痛快收拾心情离开。
    那个叫伊莲娜的混血女人见他们走远,兀自笑了笑。说不清笑容里什么光景,但仍然美丽动人。经过她的时候也朝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真的只剩她一人在原地。
    其实她早就猜到,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就该是伊莲娜。她那样优雅温柔,不可方物,李心衣站她面前,都黯然失色。也只有她,能叫不可一世的沈肆宁痛苦失控。
    但沈肆宁仍然是沈肆宁。他即便再失意难耐,也会极力恢复风平浪静的样子。
    人人都觉得他骄傲漠然,大约是因为他总在人前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再疼再心碎,一刻也就该尽了,从此烂在心底,不会被过问,亦不需要被过问。
    他继续做他那个令众人仰羡的沈肆宁。
    苏皖皖说不明白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嫉妒?愤怒?难过?心酸?绝望?
    在她终于能够稍许拨开围绕在这三人关系的迷雾,有些了然时,她却总是忘了雾内有荆棘丛生,会刺疼自己,那柄握在掌心,名叫执念的镰刀,也会误伤自己。而如今它们通通化成这五味,陈杂于心,令她分不清楚哪一味使她胸腔里那鼓鼓跳动的东西,艰涩如斯。
    她苦笑地问自己:还要继续喜欢这样一个人么?
    你看他让你体会尽了期待到绝望,你看他给你的疼痛远远多过甜蜜,你看他即使是看着你的脸,也仍然对你内心的起承转折一无所知。
    他甚至根本不会在意。
    这样的他,你还要喜欢么?
    可惜这句话虽总以问句形式问出口,但对于每一个深陷在感情漩涡里的人来说,也许它的意义永远都是,它仍然只是个陈述句而已。
    

    作者闲话:

    因为工作的原因,今天起可能不能一天两更了,但会努力每个章节多写点,多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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