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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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到韩柏的消息已经是这一年的秋末。那天我在二楼登记新入库的册名,冷不丁的听到这个名字闯入了耳中。是辛七辛九在旁边聊最近的时事。
“听说是被人检举,皇上生了好大的气,当时就下了旨意连降了三级贬出了京城。”
“不砍头就不错了,他们这些官大人也难当,动不动的不是被抄家就是被砍头。”
“那还不是做了错事,要是当清官还怕这个啊。”
“我看也不一定,咱们以前看戏文不还有好多好官被冤枉吗,然后坏的反而官越来越大,里头都说了昏君当道不辨奸臣,皇上当坏了那就完了。”
“那你说咱们的皇上是好皇上还是坏的?”
“这谁知道,估计得等以后的戏文里头才有。”
两人还要聊下来,被我硬生生打断。
“不要命了,这话都敢说。”我走过去敲了敲两个人脑袋。“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要是真的被皇上听到,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辛九嗐一声:“我们又不傻,在外面才不说这个。”
我道:“在这里就行了?回头我就找皇上去,告诉他这里有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说他不是好皇上。”
“皇上哪那么好见啊,陈哥你尽逗我们玩。”
我说:“咱们的客人里可有人能见到,回头我让他们给皇上捎句话。”
“别别别,我们可没说呢!”辛七知道我是玩笑话,也笑着应答,“我和他要是没了,谁给你干活啊。”
我把手上的册本往他那一扔:“你看看现在是谁在干活呢。别闲扯了,对一对这一页数目送到隔壁,让他们抄一份,辛九你把这些入库,昨日街里送来的单子要清点出来装好,这两日就会来取。”
“知道了知道了。”辛七起身散开,嘟囔着下了楼。
辛九也要起来,被我叫住。
我问他:“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大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被贬了?贬去哪儿了?”
“大人?你是说韩大人吧,这事都好久了,我也是听我爹娘聊的,他们认识一个刑部的衙役,说是滥用私刑什么的,冤枉了别人。反正也得是三四个月前的事了,早就出京了,去哪不知道。”
过了会,辛九看我没动静,小心地问起来:“要不我回去问问我爹娘,让他们打听打听?我记得这个韩大人也是来过园子里的。”
我摆摆手:“罢了,只是随便问问,你去忙吧。”
辛九答应一声,随后一溜烟地下了楼。
我走出房间去了看台,搭着胳膊在栏杆上,正好看着辛七拿着册本从楼里出去往书馆去,脚步轻快。再往园子里看去,连接成片的树荫还葱郁,但是已经有斑驳的迹象。
秋末的燥意和渐渐无力的蝉鸣交杂在一起,昭示出节气的更替规律。
春夏秋冬,是一年要经历的过程。
那天闭馆后,我自己在园子里逛了一圈,起先就是漫无目的地走,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疾,最后跑了一个大汗淋漓。好在杜婶每日都会在灶房给我留一锅温水,打出来简单洗漱一番,全身连着气息都舒畅了许多。
又过了几天,馆主忽然往园子里抱来一只狗,通体是雪白的长绒毛,大小不出两个手掌,胖滚滚圆呼呼的,刚断奶的样子,说是他家里的母犬下的小崽子,想着在园子里也养一只,也能陪陪我,免得闭了馆之后无趣。
我是无所谓的,但其余人都喜欢的很,一个接一个地往怀里抱,午饭时便一起在饭桌上给小狗起名字。
总归是先姓陈,杜婶照着它的模样说应该叫白雪,贴切得很好。
辛七摆摆手:“那多没有新意,总是白的就带白字,黄的就是小黄大黄,黑的就是玄啊墨的。”
这话说罢猛的一惊,想起来桌上就有一个名字带着玄啊墨啊的人,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红了。
结果还是我最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家看着秦墨无可奈何的脸色,见他不像是生气,也都不再忍耐,笑了好一阵。
最后还是秦墨给它起的名字,叫做陈春雪。
午饭后我抱着狗去画馆找他,秦墨把小狗接过去抱在怀里,一只手摸着小狗的头,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掌心被小狗舔舐着,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柔和来。
我觉得他似乎很喜欢这只小狗,便玩笑说要不然让馆主送你,跟着你姓秦,毕竟陈春雪没有秦春雪听着要好听。
秦墨道:“你这个人,馆主好心送来陪你,你怎么转手就要给别人。”
“我一个人也挺好,多只小东西还觉得麻烦。”这是我真心话,我说,“不过其实也无需我太操心,杜婶负责它吃食,你们陪着它玩,想来也不错。”
秦墨说:“不管什么养得久了总有感情,你没养过就体会不到,真的不大相同。”
“那么说你养过些什么?”我问他。
“很多,鸟雀鱼龟,猫儿狗儿都有。”秦墨想了想又说,“不过最后还是猫儿多一些,鱼龟只玩自己的,鸟雀都不长寿,狗儿是早就有的老狗,我七八岁时就老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园子里的猫都亲近你。”我了然起来,“猫狗的鼻子都灵敏,闻得到味道。”
我伸手去摸了摸小狗的头,但它无动于衷,只专心舔着秦墨的手,我对秦墨感慨:“你看,它就更喜欢你。因为它闻得到你更欢喜它。”
“兴许吧,不过也要看,有的人也不知是真的无知无觉,还是装傻充愣,的确没有狗来的直白好懂。”
“哈哈哈……可不是说。”我听出来了这话里的嘲讽,不打算接下。
秦墨大约是习惯了我这不痛不痒的回应,也不说话,只是猛地打掉我摸着狗的手。
我捂着手背痛呼起来:“疼呐,你怎么下死手。”
秦墨扬了扬打我的那个手掌:“通贯手,力气生来别人的大。”
我甩甩手,抱怨起来:“力气比较大你还打,我可比你大几岁,哪有对兄长动手的。”
“要论资排辈了是吧,我来园子比你要早,你莫不是还要喊我一声前辈。”
也是,尤其秦墨如今和我一样的位置。
哦,对了,李秀走了之后秦墨就成了书馆的主事,李厌则已经不太出现,彻底的呆在外面了。馆主本来要召两个人给秦墨,可他的意思书馆的客人本就比画馆的少,忙的过来。而且有了周施朴的前车之鉴,他暂时也不想要新人进来,平时让我那儿的人过去帮一些就可以。
这样一来,秦墨就独占着一座楼,我交接对账也都是找他了。
我不得不承认,秦墨做事起来比起李秀更为周全,细节处完善考虑的也多,待人处事上比李秀更像是李厌的风格。不过他们的交情也应该如此,李秀虽说是李厌同乡,但看得出来交情并不算是很深。
我有时候也会问秦墨李厌在外面做些什么。可秦墨也多是摇头,似乎也不清楚,这一点我觉得他是真的和我一样一无所知。
真正算起来,李厌是我的第一个贵人,我从舒城开始就受着他的照顾,来京城之初,对我也多有照拂。只是从始至终,他给我的感觉总是很遥远,明明说着话,也是真心实意,但是总觉得他蒙着一层纱。
有时候我觉得他有种万事万物毫不在意的泰然之感,可这种感觉放在他身上又矛盾的厉害。就像是每每见到他时,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让他不要那么劳累,来日方长的话,可一看着他的眼睛这些话就只能咽下去,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像是一阵风不会因为人伸出手去抵挡就能停住,只会从指缝划过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毕竟风停的时候,也就是它消失殆尽之时。
我不敢伸出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