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80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陆敏继续开始她的清晨“浏览”。她抬起头面向前方。她注视的地方正是学校大门正对着的操场外那十趟“日本房”。汪琪说过,那里住着一位她特别尊敬的小学老师。说这
    话的时候陆敏还未曾见过这位老师。汪琪对她还说了关于这位老师的一些人生经历。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梁玉。陆敏被她的经历深深感染,她想见见这位老师,哪怕不跟她说话,在
    远处看看她,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她觉得这个梁玉是个很不寻常的、具有传奇经历的女人,她很神秘、她有很多故事不为人知。她跟她的那位日本丈夫怎么相识的、感情怎么样
    、她丈夫自杀后她承受了多大的打击等等。她想了解这个女人,就冲她经历了日本侵华、八年抗战、日本投降、四年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直到现在。从这么多的经历上看,她能
    一步一步的顽强地走过来,足以看出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陆敏非常佩服她。她要把这个女人的经历写进自己的小说里。她把这个想法说给汪琪听。
    在一个礼拜六的下午,大扫除之后,陆敏和汪琪放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着汪琪出了校门直奔北边的“日本房”。两人穿过操场,在操场的边上有一趟“洋沟”,沟上有小石桥
    ,五、六米一个;五、六米一个……,桥下流水潺潺,走过小桥,再往前走七、八米远就到了“日本房”的房后。自从汪琪上了初中,她就不经常来这个地方了,偶尔路过这,也只是往
    梁玉家院子里面看看,不曾打扰她。要不是陆敏说要见见这个梁玉,恐怕汪琪还不能近距离再一次与她接触。她除了尊敬梁玉外,对她还有几分胆怯,就像她对陆敏说的那样,也不知道
    为什么?就是胆怯。可能是老师身上特有的那种气质。
    两人一起走进在陆敏看来很是神秘的“日本房”地带,两人左瞧瞧、右看看。这是陆敏头一次来这。要不是听汪琪说她根本不知道这就是日本人侵华时留下的房子。她想看看,
    这里到底有什么特别。像这样的房子在本市还有很多。这足以证明日本侵华的目的是要长期霸占我们国家,掠夺我们的财富。卧龙山矿就是日本侵华时留下的。
    陆敏看哪都新鲜。这是有着独特建筑风格的日本平房,每家都有前、后院儿、中间是平房,前后都有门。日本人的房子比较小巧精致,屋顶都是起脊的,上面还有三角形的排气孔
    ,墙面是灰色的。这是解放后,人民政府派人重新修缮了这里,墙面是新涂上的染色,原先是白色的墙面。两趟平房之间的路面,中间略微向上鼓;两边略微向下凹,是用方料石铺成的
    ,每家门前都有一颗柳树,在开春的时候,也就是在二、四月开花,后长叶;夏季里继续长叶;秋季叶子逐渐变黄,然后逐渐落下;等到了冬季,叶子落光,有的树上依然会有叶子,直到
    来年的春天再开花、再长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变幻它的身姿。然而,不论它怎么变,依然保留着自己的风格。陆敏和汪琪不知道。梁玉闲暇的时候爱在栅栏门口坐在藤椅上看着柳
    树一年四季的变化。这里有她的爱、有她的全部,挥之不去。有时看着看着就能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她还有什么亲人吗?人们不知道。有时候她也锁上门,走了好几天才回家。邻居
    有人问她:“这几天上哪去了。”她微笑着对她们说:“去朋友家串串门。”人们这才知道她有朋友,还是很要好的朋友,要不,能走这么多天才回家吗?至于她的朋友在本市、还是
    在外市、住哪?人们就不知道了。她不说,人们也不好问。
    两人从来的这个方向开始算起,第三趟“日本房”,东向一单就是梁玉的家。两人透过后院的栅栏往里面看没人,看到的却是种的各式各样的花,两人看了半天也叫不上来名字,
    非常好看。在花的簇拥下,中间有一葡萄架,上面结了不少葡萄,黑粒儿、不大。葡萄架下摆放着木头方桌,上面放一个瓷圆盘、盘里面摆着一个茶壶、四个茶杯;旁边有四把木头凳,
    想必也有人来串门,陆敏揣摩着。两人绕到前院,栅栏上爬的都是“扁豆藤”。透过缝隙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在院里坐在板凳上、手拿小铲聚精会神地不知在地上挖着什么?,汪琪小声
    说:“她就是梁老师。”陆敏冲她点点头。她那个认真劲儿就像在地里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以至于她俩走过来,并且小声说话她都没发现。陆敏走近栅栏仔细端详眼前这位梁老师
    。她满头白发,戴副眼镜,身穿白色短袖衬衫,灰色裤子,一脚蹬塑料凉鞋。能看得出,她是一个立立正正、爱干净的人。她好像正在种着某种花。“看来她对花情有独钟”陆敏心里说
    。院里有一棵樱桃树,已经没有了樱桃,都是叶了。
    两人走近栅栏门,见门开着,汪琪说:“你好,梁老师。”
    她听到有人说话,便把手里的活停下了。她把手中小铲放在了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腰明显有些弯曲,也可能板凳坐的时间长了的缘故。汪琪看着眼前的梁老师,短短几年她
    变老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感,只要她有这种感触,热泪就会在她的眼里打转,她强忍着不样眼泪掉下来。梁玉把眼镜摘下来,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隔着栅栏向外张望,见是
    一个背书包的女学生,亭亭立立、落落大方;在她后面还有一个女学生,长得也很标致。忙走到栅栏边上说:“刚才你说什么?”她好像没听清汪琪说的话。
    汪琪看得出她耳朵有些背了,连忙说“你好,梁老师。”这次声音比上一次大了些。
    “好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你是……”她确实没认出眼前这个女学生就是上小学曾经教过的汪琪。
    “梁老师,你好吗?我是汪琪啊!我们还在一起打过雪仗呢!当时我们是一伙的。”她高兴地说。
    她走出栅栏门,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女学生,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说:“你是琪琪吗?”她感觉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此时的汪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能冲着梁玉点点头,眼里的泪花终于掉了下来。
    “孩子们快进来。”对于孩子们的到来,她非常高兴。她转过身、几乎是小跑,汪琪不知她要干什么?紧随其后,生怕她摔倒,原来她是要把手洗干净。她用毛巾把手搽干净,然
    后,一手一个把两人拉进屋。
    “梁老师,她叫陆敏,我们是一个班的。你没教过她,初二的时候她从外地转入我们学校的。”汪琪把陆敏介绍给梁玉。
    “你们上几年级了。”
    “再过半年,我们就初三了。”
    “时间过的真快呀!转眼间琪琪都长成大姑娘了,长得还这么好看。”说的汪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几年没看见你姥姥、老爷了,两位老人还好吧!”说话的语气带有情真意切。
    汪琪说:“老爷早就去世了,姥姥还在,身体还挺好。”她心不解的问自己。梁老师可是头一次问起姥姥、老爷的情况,难道她们认识。汪琪也不便多问。
    “有时间,我得去看看她。”梁玉说。
    陆敏听着两人的对话,并跟着她俩一起走进房间。她不确定屋里结构是否还是按以前的。前门和后门正对着,进门的左侧是间储藏室,外面是两扇土黄色木制大拉门。两人先把
    自己的鞋脱掉,换上梁玉给她们准备的塑料拖鞋,然后踩上地板。陆敏对地板的理解还只停留在文字上,今天她实实在在地踩在上面了。这地板距离地面一扎多高,踩在上面发出“咯
    吱、咯吱”的声音,你越怕踩,踩出的声音就越大;只要是很自然的走,发出的声音只是拖鞋和地板的摩擦音,地板漆是深红色的。右侧是放碗筷的橱柜,也是深红色;它的右侧是小水
    池,洗东西用。靠在橱柜右侧是一扇门,进去是三、四米长的走廊,并使房屋隔成左右两部分。走廊尽头有一间屋;右侧是客厅;左侧是卧室,在它前面并排是卫生间。
    梁玉把两人让到客厅,她到后院给她俩摘葡萄去了。陆敏环视了一遍客厅,左有一小书柜,里面放了几本书,像是中外名著;右侧是一扇窗户,从这能看到对面那趟“日本房”
    。墙上挂了几幅画。中央放一长方形桌子,上面铺了一面洁白的、绣了一对鸳鸯的布,在它上面有一束各种颜色的鲜花,插在水瓶里,飒是好看;边上是四个小蹬,同后院的那四个蹬一
    样。数年后陆敏走上了工作岗位,她才知道这叫插花艺术,在日本很是流行,她明白了指定是梁玉的丈夫教她的。她知道了梁玉为什么种那么多献花了。
    引起陆敏注意的是在西墙上挂着的相框,里面镶着一张一男一女的黑白照。女的很年轻、很漂亮。她赶紧把汪琪叫过来,让她认认这个女的像谁。她看了看,忽然,她小声地,又
    带有惊讶的语气说:“这不是梁老师吗?”
    “是啊!她可真漂亮。那个男的肯定是她日本的丈夫。”相片中的男人没穿军服,穿的是没领的衣服,寸头,眼神冷峻。
    “你们俩过来吃点葡萄。”
    说话声来得太突然,两人顿时没了动静,转过身不好意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了。
    “你们俩站在那干什么啊!快过来呀!吃葡萄,可甜了。”
    两人不好意思的走了过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们俩别不好意思,到这就等于到家了,快坐下,吃葡萄。”过了一会,梁玉说:“你们看到的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那个男的就是我日本的丈夫。”她的声音缓慢且柔和,她
    继续说:“当时我还只个是学生,我的父母兄妹都在日本空袭中炸死了,全家就剩我一个。我是在姨娘家长大的,姨夫有病早就去世了。她家没有孩子,拿我就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有
    一天放学回家,我被几个日本军人欺负,”讲到这,她有些吃力。她停顿一会,继续说:“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抵挡住这帮禽兽,是他把我救了下来。当时他是这个地区掌管物质供应
    的最大的官,很多官员,当兵的都怕他,他说一不二。以后我就跟他了”她看了一眼相框。继续说:“起先他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架不住我再三请求,他同意了。学我也不上了。没
    过几天,我们就结婚了。婚后他对我很好,他还给我请了保姆。他很正直,他反对战争,更反对日本侵华,他还说:‘这场战争,日本肯定是要败的。’”
    从梁玉的言谈中陆敏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情况。日本投降的当天晚上,梁玉在家等丈夫回来吃饭,可是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回。她索性到班上找他,发现他在办公室自杀了。
    身旁有一封信,是他自杀前写给梁玉的。大致内容是:他让她勇敢的活下去。还说自己有罪。他自杀是向中国人民谢罪。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失败。信中还写,跟梁玉结
    婚这几年是他在中国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他留给她一笔钱,还有金条、首饰。他肯求她,把他的骨灰送回国。看完信她哭了一场,后来她把他的尸体送到火化场火化了。按着他给她的
    地址,她把他的骨灰送回了日本。到了日本北海道,她才知道他在日本有妻子、还有个十来岁的儿子。交谈中她发现他的妻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并没有把她拒之门外,而是以礼相待
    。她感谢她能把自己丈夫的骨灰送回日本。她求她不要回中国了,现在中国正内战,另外,国内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就在日本住下吧,以后就以姐妹相称。梁玉没有同意。梁玉感谢她
    对自己的一片赤诚,但她还是得回去。这里不属于她。临行那天她对梁玉说:让她记住日本有一个姐姐。随时欢迎她回来。梁玉还是被她的真诚感动的流下了热泪。梁玉留给她一些
    钱。日本战败后,人们的生活是相当窘迫的。她并没说是她丈夫留给自己的。
    梁玉回国后,又赶上国内战争。姨娘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她找到一个在乡下教书的活,算是暂时稳定下来。她没有再婚。解放后她又回到她熟悉的家。由于战乱,家已不像家
    了,前、后院的栅栏已经被人拆了、房门倒在一旁、窗玻璃也没了、地板也被人拆了,砖头瓦片到处都是,此情此景,她哭了。经过这的人有认识她的,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日
    本人的小老婆,更有甚者骂她是婊子。没法子,这里呆不下去了,只有走。说到走,到哪去啊?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办法来。忽然,眼前一亮,她想起曾经有一位住在卧龙沟的女人在
    她家做过一年保姆。梁玉没有把她当做下人看,反而特别尊重她。她很感激梁玉。不做保姆那天,梁玉挽留她,可她执意要走。
    保姆拉着梁玉的手,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这场战争日本要完蛋了,你能跟他去日本吗?你跟他不会长久的,你得早做打算啊!”临走时,保姆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了她,并且对
    她说有事尽管来找她。她会不遗余力的帮她。保姆一席话说到她的心里了,她也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可又能怎么办呢?当初结婚时她并没想将来如何如何。最后她也只能选择凭天由
    命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住那吗?如果她还在,她还能认出我吗?即便她还认识我,人家能收留我吗?”她心存疑虑,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是决定碰碰运气。
    她找到了保姆家。当保姆见到梁玉的时候,她愣住了,她以为梁玉早就不在本地了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常对老伴儿说:“那个日本军人的太太是中国人,她是个好人。不
    像外面人说她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老天爷你要保佑她平安无事。”她擦着眼泪说:“感谢老天爷,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咱们姐妹还能见面。”她“呜呜”地哭起来了。她这
    么一哭,梁玉也哭了起来。说来也巧,这个保姆就是李秀云的母亲、也就是汪洋、汪琪的姥姥。当天晚上,两人谈到很晚,从日本投降谈到解放,梁玉就把这么多年的遭遇通通地讲给了
    李秀云的母亲。她对梁玉说:“今后你那也不用去了,就住在这。这就是你的家,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以后你就是秀云的亲小姨。”李秀云知道了这件事,她也没说同意、也没
    说不同意。其实,她挺反感这个女人,她不理解这个女人身为中国人为什么要嫁给日本人。他们糟蹋我们中国人的罪行还少吗?她从来都不跟梁玉说话。有人问起,李秀云的母亲就说
    是秀云的小姨来串门。后来,朝鲜战争爆发,梁玉报名参军了。李秀云的母亲舍不得梁玉走,临行时她说:“好妹妹,我能看得出,你是因为秀云才走的。你别怪她。她没有恶意,她心
    地还是蛮善良的。你这么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咱姐们什么时候再相见了。”说完,她又哭了。梁玉对她说:“姐,我怎么能怪她那?你们家的大恩大德我梁玉终生难忘。等战争结束
    ,我会回来看你的。”梁玉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李秀云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肯收。最后达成协议,由李秀云的母亲暂作保管。等梁玉回来再还她。
    到了朝鲜战场,她做战地宣传工作,有时也做卫生员的工作。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她和志愿军们一样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她还入了党。幸运的是她活下来了。战争结
    束后,她向组织请求要从事教育工作。当时国家正直百废待兴,需要大量人才,组织上就同意了。后来就有了她从事小学教员的经历。
    梁玉教一年级的时候她看到李秀云来接孩子,她这才知道汪洋、汪琪是李秀云的孩子。所以她对这两个孩子特别的好。每次李秀云看到她,都冲她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话语。
    陆敏和汪琪静静地聆听着梁玉讲她的故事,讲的两人都留下了热泪。由于时间晚了,两人要回去了,梁玉给她们每人装了一大兜葡萄。
    两人按原路返回。此时,两人在操场的边上站着,回头望。见梁玉还站在自家房沿头,向两人挥着手。这次交谈令陆敏终生难忘。起初她是听汪琪说梁玉的经历而被感染,今天
    面对面听她讲的这些,更多的是被感动。还有,汪琪也有收获。自己的姥姥还有一段做保姆的故事。她从未听李秀云说过此事。两人快活地向卧龙山走去,面迎着风。这是与梁玉第一
    次会面,以后陆敏只要有空就来这,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