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小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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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江在十几年前本是很兴旺的河道。它位于丰市和姚市两个不大也不小的城市之间,刚好起了相重的促进作用。货船载着货物从沿着南江上游的城市而来,在两市下游建起的各种码头和船坞上面停泊,催生了周边的各种市场和工厂,繁荣一时。当然,暗中也滋生了某种相生相克的黑暗力量。但是那时候,他们还微不足道。
直到南江慢慢枯竭,内河运业逐渐衰退,各种工厂相继搬出。空荡荡的码头、船坞、厂房,一大片荒地,全成了两个城市交界的三不管地区。帮派逐渐在此壮大发展,成了一股笼罩此地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丰市偏西南,从建设路往西直到南江中心码头,从复兴路到南江第二码头,好十几个街区,都有帮派在其中活跃。不过最为集中活动的还是在棉柳街的一带。之所以叫做棉柳街,皆是因为很久从前这里全是种了木棉树和柳树,一直延伸到南江边。但是现在,那里却也见不到一棵木棉和柳树了。
街道白天一片沉寂,死气沉沉。只有到了夜晚,似乎才活过来。不过你倒是宁愿它保持死气沉沉的状态。从街头直到街尾,不是赌博场所,就是各种酒吧和夜店。在黯淡的黄灯下面,那些阴暗的街巷、角落,处处发生着各种让人侧目的罪恶。
张文海那家小食店就处在棉柳街隔了三个街区的凌云街上面,坐公共汽车五个站,就可以到市区了。因此小食店老板许坚曾经有一次跟张文海讲过,他们既不在黑中,也不在白中,而是处在两者的之间。这就正如许坚现在的处境一样,他好几年前是混帮派出来的,后来厌倦了,自动退帮。要知道许坚混到那个份上,要中途退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当时他的顶头老大对他很是信任,或者正是这份信任,让许坚仍旧坚守在这灰白的位置,而没有完全投身那光明。当然,或者不仅仅如此。
“或者是我怕。”许坚这么说。
“怕什么?”张文海问,他不知道一直顶天立地的许哥有什么是怕的。
“怕光。就像一个人身处黑暗中太久,眼睛已经习惯了,一下子有光,就像远光灯直直照入你的眼睛一样,会让你变瞎的。”许坚说。
张文海在这小小的店里已经干了两年了。那时候,他的爷爷去世,两个姑姑看他无父无母的就把他赶了出来。他自己从初中就辍学了,一直在爷爷那间小草药店里帮忙,现在的他既无家可归,又无一技之长。他跟着几个老乡在建筑工地干过,但包工头中途卷了他们的钱逃走,好大一群人去找建筑公司却反被那些打手轰了出来。他身无分文,在附近的桥洞靠捡拾垃圾和废品度日,平时就睡在桥洞下面,每晚都听得见高架桥上面隆隆的车流声。直到他有一天走到那条小巷子后面,在垃圾桶里翻找可以裹腹的东西。一个男人叫住他,请他吃了一碗热烫烫的饺子,还问他愿不愿意在店里干活。当时,张文海惊呆了。他看着眼前外貌凶恶的男人,眼泪流了满面。最后才想起要点头答应。那个男人就是许坚。
小食店虽不在大街,但是因了选购食材的新鲜和足量,老熟客倒还不少。租住在附近城中村每天坐车通勤的白领、外来工人、一些没有钱搬到城里去的老住户,都是他们的顾客。每到中午和晚上饭点时间,两个人都忙得团团转。
“喂,你好,坚强小食店。”张文海拿起响着的电话应道。
“给我送份水饺和蒸饺过来。”对面传来个懒洋洋的嗓音。
张文海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对方是怎样把脚搭在桌面上边转着圆珠笔边打电话的。
“好的,路先生,五分钟之后送到。”张文海边在点餐簿上记着边礼貌地回答。
下一秒,对方就盖下了电话。
张文海利落地把一份水饺和一份蒸饺打包,又在里面放了竹筷、塑料匙,跟许坚说了一声,即向西边一栋残破的旧楼走去。
这栋旧楼甚至比周围其他的筒子楼还要残旧,外面的石屎墙斑驳丑陋,各种黑暗的电线缠绕着挂在墙壁外面,像一个肿瘤。楼道里面即使白天也是阴暗暗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吹在你的脸上,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这楼里,张文海没有见过其他什么住户,大约都已经全部搬走了。
到了四楼,隔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十几年前那些还兴旺的公司办公室。挂着的铁锁都已经生满了锈迹。
拐个弯,一栋铁闸门拉开着,布满灰尘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已经变黄的白纸:路迢侦探社。
张文海在玻璃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慢慢把门拉开:“路先生,你的快餐。”
路迢翘着脚转着笔两眼无声地看他,似乎好一会儿才从意识的深处回来。“放桌上,钱你在那边找找。”他无精打采地说。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的杂物,木桌上甚至摆了好几个黑色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了垃圾还是什么。张文海找了个空位把快餐放下,又到旁边一个钩子上挂的蓝色布袋那里搜出一张十元钱。
他晃晃给路迢看:“路先生,这是十块,找你两块钱,放在这里。”
路迢看他一眼,又不知道盯着哪里神游了。
张文海给这个古怪的客人送过几次餐,也慢慢知道他总是在中午两点过后、晚上则是八点过后打电话来点餐,每次吃的都是水饺和蒸饺,蒸饺不加酱,每次都叫张文海自己拿钱。不过最引张文海注意的是他是个侦探,要知道张文海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有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他还以为那些侦探都是书上乱写的。不过,张文海来过这么多次,倒是一次也没有见过路迢有客人光顾。
他快步下楼,朝小食店赶回去。
晚上九点,张文海和许坚两人吃完了饭,清点好今日的收入锁好,又把明天一大早要买的食材记下,许坚伸了伸懒腰,拍拍张文海:“文海,那我先走了,今日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张文海点头,目送那高大的身影离开。许坚住在附近的出租屋,小食店楼上有个连带一起租过来的小阁楼,那里则是张文海的住处。
他再次看了看店里的周围,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把前边的铁闸拉下锁好,绕到后面开了后门,把几大袋的垃圾拿出来,把门关上,走到巷子尽头的大垃圾桶丢掉。几个纹着身的年轻混混看到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向前走去。不得不说,张文海还是挺怕那一类人的。以前他有一个二叔就是这样,来到这里也总是常见周围走的混混。不说他们夸张的打扮和痞气的神态,光是那种喜怒无常、一触即发的疯狂就让常人害怕。张文海抖了抖肩,想着快点回去洗澡睡觉。
一辆小车忽然在不远擦着地面停下,发出好大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随即,一个男人的骂声炸响,接着副驾驶座的人被一把推到了车外。
“臭婊子!”那男人骂着把车开走。
地上的人是个年轻到极的女孩,穿着一条短到膝头的白色连衣裙,纤瘦的手脚、甚至苍白的脸上都布满了瘀伤。有些瘀伤,已经转淡,却又被新的覆上。一层层,触目惊心。
张文海认出是住在楼上的一个租客。他在夜里见过几次,女孩在深夜里被一辆小车送回来,步履蹒跚地走着,每一次的身上都有伤。她也下来吃过几次面,点的都是清汤面条,一条条地挑着吃,吃没有几口就走了。
许坚看他看着,告诫:“那种女的不好沾。”
张文海点点头,其实他哪里会多想。他只不过觉得女孩很像小时候那个跟他一起玩过的邻家小女孩,皮肤也是那么的白,手脚也是那么的瘦。
张文海走过去,扶她。
女孩黑黑的眼珠看他,尖细的嗓音响起:“走开,你好臭!”
张文海被她话里的嫌恶吓了一跳,呐呐站在一旁看着她自己慢慢站起来,又慢慢走回楼上。
他站了不知道多久,一阵冷风使他醒过来。他才走回店里。
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如果张文海睡不着,总是会听见隔不了多远的那个街区传来的各种声音,嚎叫声、大骂声、呻吟声、哀叫声,混着风声,传到他的耳里,全变成了古怪的哀吟,像是什么人在哭泣一般。
张文海心里隐隐地害怕,害怕什么人会破门而入,发现他。为了分散注意,他会转而想他的爷爷,想他在那一边过得好不好,或者小时候跟着爷爷一起度过的孤独但是至少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一会儿,疲累战胜了所有,张文海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