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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葬礼开始前两天，提前赶回了老家。说到底，这场葬礼恰好为我找寻了一个在繁忙工作中回家的理由。
    我一推开家门，比上次见面不知苍老了多少倍的母亲便热情地为我端来茶水。见母亲花白的头发，我不禁为自己近十年间都没怎么能回家这一罪行感到深深的忏悔。在家中住了一晚过后，我先是赶往了打电话通知我的美理家中。
    美理是我们高中时代的班长，我至今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个子在女生中都算矮的娇小女生，竟在高中时代处理了班上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当然，美理当年也曾是吉野应援团队中的名人。我想，吉野的逝世对于她，不，不仅仅是美理，还有所有曾追求过吉野的女生都是一桩无与伦比的悲剧吧。
    敲门过后，美理的丈夫前来为我开门，这个一看就比美理年长十来岁的丈夫是个十分亲切的男人，之后听美理说，这个男人来自大阪，他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
    刚踏进玄关，就听见屋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在我之前，屋内就已经坐了七个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了。
    我在美理丈夫的带领下走进客厅，向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在美理的登记册上签下了我的名字。原本打算签过到便离开的我，看到昔日同学成长过后的脸，忍不住还是坐下与他们一同话起了家常。
    “我记得，市今子当年还暗恋过赖熊呢。”
    “真的吗？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啊！”
    “还不都是因为当年吉野的王子光环太过于闪耀，把你们这些杂草全都遮盖得毫无风采了吗，哈哈哈。”
    “什么啊，凭什么说我是杂草，我当年可是篮球部的部长喔。”
    “可是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和吉野单挑的时候啊，他可是把你给秒杀了喔。”
    “真是的，这种故事就不要再提起了嘛哈哈哈。”
    “不过啊，说起来，吉野当年还真的是，不管在男生间还是女生间都那么手环印呢。”
    “就是啊，不过，诶，说起来，植田你当年和吉野关系还不错的吧。”正在旁听的我忽然被叫到名字，猛地抬起了头。
    “是说，”美理笑道，“你当年因为被吉野抢走松明子的事情而变得跟他关系很不错吧。”
    一提起这事，我对吉野的愤恨不由得又冲上了脑袋。
    “谁会因为这种事情和他关系变好啊，都是他因为对我感到抱歉，才跑过来接近我的吧。我当时可是恨透他了。”
    “哈哈哈，一般这种情况不讨厌他才是很奇怪啦。”
    “不过，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吉野和市今子，只交往了不到四个月，就马上分手了哦。”
    “啊啊，有的有的，据说还是吉野提出的分手，说什么对你没有兴趣了之类的。就当时我才觉得，这个完美的王子居然也有这样令人心碎的一面啊。”
    听到这话，一阵莫名的悲伤涌上我的心头。因为，那大约正是我撕碎那张票的时候。
    离开美理家后，我没有立马赶回家，而是决定去小酒馆啜一杯，如果能够顺便再来点烤肉的话，这种冬日也能够变得十分享受了。
    一掀开酒馆的门帘，一阵热气蒙上了我的视野，等那雾气渐渐消散之后，酒馆中一位女性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她将头发盘起，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喝酒，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没干的泪珠。我本想转身离开，没想到却被对方认了出来。
    “啊，你，是植田吧！”她冲我喊道。
    因为感到有些尴尬，我只好勉强挤出笑容，坐到了松明子身边。
    “植田你也是来那个，嗝，的吧。”松明子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我杯子里倒酒，一边打着嗝问道。
    “啊，是啊，真是没想到啊，那个吉野。”我断断续续地回答，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会让松明子想起过去的往事。
    “你啊，说什么谎话，别装作自己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你很讨厌，很讨厌吉野吧……我啊，我最清楚不过了。”
    听完这话，我沉默了一会。松明子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其实你们都不知道，当年，当年那个吉野，可是很痛苦的噢。”
    “痛苦？”那个吉野，怎么可能会感到痛苦。
    “对啊，”松明子笑道，“他可是有一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啊。”
    说完，松明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说，他每天都能看到那个人。但是，即使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再多，那个人也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我当时，就很纳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会在我们学校嘛。我就想啊，那个吉野，说不定是一直在喜欢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也说不定。我猜，说不定是什么已婚妇女或者，或者什么酒吧陪酒女，毕竟，毕竟只有这样戏剧性的故事才能配合那个吉野嘛。
    “但是喔，后来我区问他，他说，不是啊，我喜欢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是一个超——级喜欢看书的人。当时我就说啊，这不就是书呆子吗？吉野就突——然一下变得很生气，你能想象吗，植田，那个吉野诶，居然会生气喔，我想啊，他一定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人吧。我就对吉野说，说，说叫他不要生气了嘛。他果——然就没有生气了，还对我笑来着呢，哈哈哈，不愧是那个完美的吉野。”说完这话，松明子顺势朝我身上扑了过来，我一把接住她，让她在我怀中清醒过来。
    这时，外面下起了大雪，我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带伞，就问松明子，能否与我一同回去。渐渐清醒过来的松明子对刚才的失礼抱歉，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拿起自己的雨伞，示意我与她一起离开。
    一走出门松明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白雾，仿佛非常享受一样地笑了，我不禁感慨，这个女人这么多年来，居然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松明子把伞递给我，让我和她一起打，然后自言自语般说
    道：“那个吉野，他说，他每天打完球走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喜欢人的座位，他说，只要能看到那个人安静的看书的身影，他就会觉得无比的幸福，他说，他觉得那个人不是很喜欢自己，那个吉野，居然还要想方设法地向他口中的那个人开口。那个吉野对我说了很久的抱歉，对不起，他说，他向我表白，和我交往，全部，全部，全——部都是为了接近那个人。但是啊，我当时还真是傻，我看到吉野那——样幸福地对我说，那个人终于愿意跟他说话，愿意和他一起看书，让他教那个人功课了，我看到那样幸福的吉野，怎么会生气呢。
    “但是啊，没有过多久，吉野就说要和我分手，他说他很抱歉，他原本以为，这样就会让那个人对我死心，但是，他没想到，最后居然让那个人无比地讨厌起他来。那个吉野，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真是，一点都不帅气。我想啊，那个吉野，无论是和我分手之后，还是去东京以后，还是工作也后也好，他大概一刻也没有放弃对那个人的喜欢吧。每次这样想，我都会觉得，那个吉野真的好傻啊，为什么不能跨出那一步呢。明明，那个人也那么喜欢他，只是，大概连植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听到这里，我脸上的泪水已经流到嘴角边，咸涩的味道滑到舌尖上。
    送松明子到家后，我一个人打着伞离开了，松明子的话却还在耳边回响，迟迟消散不去。我曾是多么想要埋藏这些真相，我曾是多么想要遗忘掉这些事情。我曾，每每在午后的阅读中偷偷抬起实现，就能看到吉野发着光一般的身影，我想，被所有人围绕着的吉野，大概永远也不会注意到我吧。
    回到家后，我疯狂地翻找当年吉野留给我的笔记本。那上面，吉野漂亮的字迹还未褪色，我回想起那双美丽又白皙的手，笔尖慢慢地摇晃着，在笔记本每一页的角落上，都有一行行用铅笔写上的，小小的字，用橡皮擦擦了无数遍，大部分的字迹都已经褪色。最后，还能够看清只有这样的一句：
    “我爱你。”
    葬礼上，我没能看清遗像上吉野的表情，但我想，这份感情经历了十年，终于传达到了那个人耳中，他应该会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