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月影绿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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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
西湖的风水确是奇佳,此时别处应已谢尽的绿萼梅花铺了开。以往文人墨客总是将梅花宣得那般气节高洁,独爱它的不惧严寒不与百花争艳。自己倒是不以为然,造化钟灵自是无穷奇尽,这般寄情于物,怕是正因着这般的高风亮节并非人人皆有,这又怎会是好事了?既然是美的,那便独独赏去便可,何必弄得那么多劳什子闲情雅致,当真累得慌。
这时节赏梅的定是不少,也并不打算和那些喜谈风月的登徒子挤在一处吵嚷,独择了一隅僻静禅房的后院瞧着。小沙弥端了茶来,并非什么难得的东西,灵隐寺虽说已存了百年,香火自是不断,但历任的主持自是全心修佛参禅,清苦安逸惯了的。这届的主持还是镜花寺逐尘大师的师侄,年纪虽轻却是位难得通透佛礼的高僧,平日为祖母送些袈裟和手抄的佛经,一来二去便熟了,屡屡相谈甚欢。寺里众僧也都认得了自己,出入自是无须通传。亏得自己也胡闹惯了,这礼数什么的,便也能省便省。但回回来,只要落脚,这茶是免不了的。
加了姜片大枣的碎红,这茶虽不名贵更不难得,但贵在茶香浓郁茶汤微苦清心,也不算破了佛家苦修的戒条。缓缓饮了一杯,身子更是暖了。与小师傅施了礼,讨了瓷瓶满了一半水,便去了后院。
灵隐寺后虽说遍植绿梅,但唯有此处的十余株是上好的唤作月影的绿梅,往日里不觉得,这般白雪皑皑中瞧去,洁白五瓣中浅浅绿,一点如点砂,当真是如同水中映月,盈盈光影。
突的想起中秋月圆,高挑的身子裹在一袭白衣中,轻挑慢拨如他一般通透的玉琴,月光镀在他身上,脸上,像是揉进了缕缕光晕,暖暖的散了开,勾勒了一幅绝代的美人图。
尽欢的眉眼总是浸着不容于世一般的出尘。
若有什么配得上他的美,想来若不是天上的月,掌中的玉,便只剩了这暗香淡淡的绿萼仙子了吧。
说起来,昨夜里,没接他的书信呢。以那只猫儿的脾气,怕是已然炸了毛了。今日若不拿些好东西哄他,怕是要遭殃了。
这般想着,也并未用剪刀,凝气于指略略一按,便齐齐削了一截含苞待放的枝丫下来。想来,还能开上几日的。不过这盈盈绿当真是好看,若是将这乌黑枝丫都涂了白,或许会更好看些。
正胡乱想着,走着神手下也没了准头,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打着旋飞了开去,花瓣纷飞间,一袭映了白融于雪色的身影撞进了眼眸。
白色暗纹织锦的斗篷,厚实的风毛被风带起,簌簌的在如玉的脸颊上抚着,兔毛的抹额遮了两耳,当中一块通透翠玉,将那人的面目更是衬的如同白梅绿萼,穿的虽说暖和,却处处透着这人儿的冷寒。当真是清傲皎洁不可方物。
拾起脚边落着的那枝绿梅,指尖微红,想是已经站了许久。
若他是踏雪而来,必是听得见的。这般说来,他。。。。。。想是早已到了,穿了这融于雪色的衣裳,便是隐了身形在等。。。。。。我么?
款款而来,捧了那梅花,放了进手中的瓷瓶中。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只是这般不落俗尘的花若当真任其零落,到底是可惜了。”
“有先生这般的惜花人,如何能容得它们落得碾作尘的下场。”
这般的近,又是这般的近。
近的,他发间唇上的淡香,遮了此处的梅香,幽幽的钻了口鼻,进了心。
那时在饮香楼,当日在缠梦园,若是退了,若是在这般近的那瞬,退了。又会是怎般的光景呢?
此处并无旁人,自己这般唤他先生,当真是赌气了。
但天可怜见,那份昨夜而起的幽怨,原本已是消散了的。小爷我可从不是这般小家子气的人啊。当真是,关心则乱。
“既是残花败柳,楼主为何还要这般怜惜,不如散了这一瓮花瓣,任由它们香如故吧。”
乌玉似的眸子直直望来,那深处琥珀似的瞳仁猫似的缩了缩,原本便不易察觉的哀叹生生掩了下去,若不是这般紧迫的盯着他,那一抹从未流露的自轻,若是错过,定是毕生大憾。
他,竟是这般想的?
猛地托了他后脑袭上了那唇,撬了唇瓣卷了含了缠了那唇舌,勾了他腰身揽了肩膀握了手指,手中瓷瓶落了,脚尖一挡稳稳的立在了地上。
热起来热起来热起来。
怎得忘了?
若论苦,他未必就好的过自己。
明明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出落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性子。时时透出豁出命去的拼尽和煞气,明明是剔透玲珑的人儿,却生生逼着自己不闻不问不怒不惊,那日暖阁中的两行清泪,那日将他揽入怀中他身子就未停了颤栗,明明哭湿了自己肩上一片衣襟,却偏偏咬了唇不出一声,这般种种,若非经过大痛大难,如何会得见这人愈笑愈孤寒的自伤?
虽说也在这江湖中,但他到底是与自己这般武夫不同。或说他与这俗世便是不容的。那句有所求,映着那夜他双腿间蜿蜒而下的红,怎得便浑忘了?
这人,若是执意,便是要豁出命去的。
这般的性子,与自己,又有何不同?
尊上对他残虐,虽说衣食不缺,但只瞧昨夜便知,倘若裴熠辰当真得了手,他也未必会愿意冒得罪谷王府和黑曜军的大不为而为之。
他对尊上。。。。。。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自己既然已然许了他不负。便拼了这条命护了他疼了他成全了他便是了。那般虚名,对着这样心苦的人儿,如何怨的起来?
直缠的他软了身子才放了他唇瓣,润了的唇泛了红,微肿着,白气从口中泄出,喘的不停。眼睫上沾了雪,被热的化了,凝成露珠似的好看。舍不得抽开手,缠着他手指凑到嘴边轻吻,催了些许七绝本想替他暖着,却见他抽了手在胸口狠狠一锤。
咳!
真狠。
若是他有了内力,这一下必是会吐了血了。
“长了本事了,居然不接我的书信。亏我还巴巴儿的去讨了个情免了你跟丁羽翎的责罚,那丫头年纪虽小却比你强上百倍,礼今早便送了来了,你可好,竟是不闻不问还给我摆脸色。狼心狗肺。”
愣。
以往怎么没发觉,他生气起来,这般,好看?
炸毛的猫儿似的好看。
诶呀诶呀,这眉眼,这撇着的嘴,这。。。。。。叉腰?
哈哈,当真是难得的很。若是盟里人瞧见了,定是会吓得呆了。那般冷清的月先生,私底下生气起来竟是这般可口的小女儿态。
见自己顾着瞧他不说话,眉眼一冷,眼瞧着这股子玉面修罗的劲头又要发威,连忙死皮赖脸的凑了上去,又是抱又是缠,没脸的很。
“是是是,我狼心狗肺,我不知好歹,我是那咬了吕洞宾的狗,你用肉包子打我吧,狠狠砸,我定是不躲的。”
觍着脸胡说八道。他也并未太过挣扎,只那脸色仍是沉得很。干脆横了心地上一蹲,双手撑着身前伸了舌头,眼巴巴的瞧着他,见他有些微愣,干脆。。。。。。
“汪,汪。”
眼瞧着他挑了眉,随即硬是掩下了眼中捧腹,凑到他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又叫了声。终是哄得他展了颜。
“堂堂的楼主,也不怕人笑话,还不起来?”
利落的起了身,笑吟吟的凑了上去,在身后抱着缠了他问着
“写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既然当时不接,以后也别想知道了。这辈子也别想。”
下巴支了他肩,委委屈屈的耷拉着脑袋。
“这招对我没用,还不快点折了梅花带回去?又想挨罚了?”
得了赦似的蹭了蹭他肩膀,倒是被他肩上的风毛弄得痒得很。是了,若是拿不回这些梅花,倒霉的不止是自己了。
随后便好说了,尽欢指了一处,自己便凝气于指截了一枝枝梅花放了进瓶里。不时回头望望他,便能正撞上他瞧来的目光,心里,便暖了。
插瓶时突的想起一事,抬头问他
“昨夜那豹子。。。。。。”
“裂渊自小便跟着我,母豹被猎户所伤,拼了命生了它,我捡回来的喂得,只认我一人。现在,也认了你了。”
心头一暖,瞧着他低垂的长长睫毛,轻笑着
“怕是也认了裴熠辰了。昨夜它盯着小王爷那眼神,怕是若你不出声止了,定是要撕了他才好。平日里不见你带它出来,昨夜是为何?可是跟你手腕的铃铛有关?”
“你倒是好眼力。昨夜赴宴前我便知晓裴熠辰必是要借我生事的。”
“哦?”
尽欢捻了一瓣绿萼掷入瓮中,抬眸望着自己
“杀意。”
微蹙了眉寻思这句话,突的想起那日裴熠辰入盟中,在场院里抬眸望着西厢的一瞬。因着是背对着众人的,所以自己只瞧见他略一顿的身子。
“他到千魂引中那日,抬头望见我的一瞬,眼中灼着浓烈的杀意。”
这么说来,昨夜的千钧一发,竟并非是临时起意了。裴熠辰,果然是有备而来。
“可是故人?”
“从未得见。”
暗暗思忖着裴熠辰的目的和这杀意的由头,却只觉得背后一片寒凉,若是尽欢没有警觉,那昨夜。。。。。。
微凉指尖触上了眉间,生生扯散了那里的疙瘩。
“别蹙眉,难看死了。”
缠了他手指,定定望他,从未有过的认真
“尽欢,有萧妄尘一日,必然拼了命护你周全。”
微微怔愣,笑意从眼中深处荡开,绝了尘世纷扰的勾唇,回握。
“我信。”
得此一人,白头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