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妖月篇 第一章 黎,月,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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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江南的深秋总透着水汽蒙蒙的不透亮,鬓发衣袂皆被夜露浸染,寒气如同慢毒,丝丝缕缕的渗进身子,若是一时贪凉,总是要吃尽苦头的。
比起江南的风花雪月,自然是更念着秦淮凭栏的金陵月。即便那时隔窗望去,只余恨之入骨的凄凉。
望月终究是不衬我的,一缕凉笛绕残月,且歌且醉望苍茫,这般才是离月隐的模样。
咫尺天涯的彻骨寒。
惯了的去摸隐在腕上的玉珏,触手却只有皮肉的微凉。不觉轻蹙了眉自嘲的笑笑,莫非是上了年纪的缘故?那玉珏早已落在了萧然手中,怎得便浑忘了?
这般重要的东西,轻易的舍了,这一局的赌注着实是重了些。
到底是身外之物,整整一十五年的筹谋,舍的,又岂是区区此身?
夜岚微拂,带起身后渗在每一口呼吸中的血腥气,鼓动着心中隐隐的残虐,突兀的忆起曾几何时,这般的气味会让腹中翻江倒海般作呕窒闷,这盛世中,也是有着毁的人面目全非的恶毒。
掌中翡翠缠丝的珠串儿已被捂得失了凉意,温润的如同佩着它的女子柔滑的掌心。
但到底,自己一次次得见的,不过是那双纤细的柔荑一寸寸凉下去,徒留的无能为力。
“不成。”
“少主人。。。。。。”
“不成!”
“少主人,过了七月,璎珞便满二十四了,没有逆星诀,这身子端的是好不了了。少主人筹谋了这些年,眼看大计将行,璎珞不能让自己成了您的拖累,况且,这条命,若能换得他万劫不复,璎珞便是下了地府,也对得起亡母了。”
“璎珞,你的病不是治不了!你信我,便是押上这鬼医圣手的名头,我也定要医了这骨血里的阴毒。”
“少主人,璎珞知道三年前您破例出世上了玄天宫便是为了我。可即便是玄天君,这随着血脉的阴毒到底是花家的孽,逆星诀若非自幼修习,便是拿到了心法亦是无用。璎珞不怕死,只不愿存着这憎恶之人的血脉苟活于世。少主人,看在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上,您便允了璎珞吧。”
“。。。。。。”
“璎珞唯有一愿,若有对峙那日,少主万万不可顾及璎珞残身,若得少主亲手了结,也是璎珞造化。大仇得报之日,一捧黄土二三残香,璎珞泉下有知,也可瞑目。求少主成全!”
惯了的清冷孤寒,惯了的萧瑟傲然,那日的话语,却是次次想起便催了肺腑的钝痛。
四楼五坊,夜色之中被望月镀上了银白的色,熄了烛火,在此处望过去,犹如伏在暗处的困兽。只这一只只困住的兽却仍是生人勿近的险,便是猛虎,也已然生生折了爪,断了牙,盲了双目,再怎么折腾,也是一只病猫了,至于这龙么。。。。。。剥皮抽筋入锅熬汤,倒也不负了这一瓮龙虎斗的精彩。
脚步声,缓缓,带了一丝笃定和更多寥落的怅然。
听上去,倒是不似往日那般恣意了。
看来,花云舒到底是说了的。
只怕,分量还不轻。
徐徐转身,望进那人的眉目。
静如深潭,隐隐透着望不到一丝微光的暗涌。
不知千魂引的尊上,能否承的住这怒龙的风雷。
见他恭恭敬敬的施礼,略点头受了。擦肩而过时衣袂轻触,带起一缕荼靡香,微侧头,恰好对上他一双隐了欲言又止的眸子,勾了嘴角一弯浅笑。缓缓步入阎罗殿。
今夜,缠梦园怕又是春意无边。
除却这身子,怕也无旁的能抚了这怒龙的逆鳞了。
阻了待要跟进来的刑官,执了烛台缓缓步入。提了气放轻了脚步,阴暗潮湿的墙上映着自己的影,拉长,扭曲,跳动,地下无风,却有什么带动了玉白的发带飘飘,腥臭送了过来,森森然一抹凉意。
这条路,终于,越加近了。
二十五年,多少无辜忠勇血肉铺就的这条路,今日,一步一步,自己定要将它走完。
怨,何止千百,仇,岂止血海。
黑红腥臭的修罗间墙面,冷硬昏暗,大红的猩猩毡斗篷裹着的少年微微佝偻着急急的喘着,散下的银发被他吹着,吹着,那是一个人的苟延残喘,罪有应得。
静静地瞧了半晌,花潋滟也未曾发觉。武功尽失修为全废,但耳力尚在,眼瞧着他在瞥见自己鞋尖的一刹怔愣一紧的肩膀,缓缓抬头,仍是那般从容的浅笑,一张少年的脸孔全无血色,唯有那唇,仍是那般冶艳的桃红,只不知这般艳的色,是用多少人的血生生染就。
“月先生去而复返,想来是奉了尊上的命来处理掉我的。只是不知,除却罗刹点舌丸,萧烛阴还有什么生不如死的手段要用在我身上?”
转过身将烛台放在原本的蜡烛旁边,一根,一根点燃余下的蜡烛,将这昏暗的刑室变得通明,动作缓缓,引得花潋滟带了一抹迟疑的问道
“莫非,月先生有话要带给花某么?”
呵,带话么?
确是有话的。
烛火灼灼,不带烟气,却也驱不散此处冤魂不散的阴寒。缓缓侧了头,眼角眉梢带了一抹宛如夜雨凝成的天水碧,三月杏花微雨的盎然春意,略略勾起唇角,不似往常上弦月般的清冷,这般的笑自是朱门绣户的澄澈,却带上了尚武世家三分洒脱七分不驯,这般的笑,地上那人自是熟悉的,那些言笑晏晏的时日,这般的笑,长久的绽在那如玉如月的女子脸上。
“你。。。。。。”
“潋滟哥哥,此去峨眉路途遥远,萧郎我便托付给你照顾了,一月后月池方归,皆时定斟满玉练槌为喜酒向兄长道谢。”
语音慢慢,脚步缓缓,带了待嫁女子暗暗雀跃的欢喜,并无小家碧玉的扭捏羞涩,这般的笑意盈盈,配上这样一幅相貌,原本应是倾城之姿的秀色可餐,却偏偏让地上那人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你!”
“潋滟哥哥,我的萧郎呢?可是你将他藏起来不告知我?不日便要成亲了,可不作兴这般胡闹的。”
微蹙眉,更近了些,迷茫的怅然凝于眉间眼角,花潋滟已然破了声音。
“你。。。。。。你!”
“潋滟哥哥,我的萧郎呢?”
突的收了适才的娇柔,凛冽之声缓缓沉沉,一字一顿的砸在花潋滟的脸上身上,心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笑意碎成片片刺骨寒冰,望的那人无法抑制的一抖。
“你的脸。。。。。。是我糊涂,是我糊涂了。你有这样一张脸,我怎会,没想到。。。。。。”
眼中凛冽寒光缓缓化为春水满江,丝丝缕缕柔了下去,笑意在唇边绽放的毫无破绽,蹲下身,细细为花潋滟理着猩猩毡斗篷的风毛,眼瞧着花潋滟脖颈的鸡皮一层层的起了,仍是淡淡的笑着,便是声音中皆待上了笑意盈盈
“二爷可有话要问我么?”
到底是玄天君花未染的亲侄,异域花家的二少爷便是沦为阶下囚仍是不该桀骜风骨,这般全然的压制气息仍不过略略一乱,眉间微蹙抬眸对上自己,少年的皮囊下苍老的目光化为了漩涡,搅动着,挣扎着,衡量纠缠,几乎脱口而出的疑虑却仍是被他生生压下,换为了另一句低低的慨叹
“原来,你便是那只黄雀身后的鹰。”
直起身,向后走到桌边,并非萧妄尘,并无兴致与此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捞起地上的甜白釉的酒壶,自斟自酌起来。
这般多的疑虑困惑,他却偏偏说了这么一句。
璎珞,你的生父竟是如此毫无人性。
“花二爷可知,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哪一计可立于不败?”
玉练槌,果真好酒。
微甜醇香,犹如玉练入喉清凉舒爽却不灼人,这般狠辣凌厉的人物竟是喜欢如此不温不火的清酒,当真是,有趣。
见花潋滟不接话,似是思索不出,便微微一笑,举杯浅酌,音落于他耳更是缓缓
“将计就计。”
“那玉珏,果然是你的手笔。”
“弈者,思虑先于敌手二三步是为常人,十步开外是为胜,二十步万里无一,却唯有一步便可永不言败。这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本事,便是我有心教,二爷怕是也没得时间学了。”
“我竟不知,月先生原来是如此伶牙俐齿,城府万钧之人。”
“花二爷过誉了,只不过深陷魑魅魍魉中,若不化身罗刹夜叉,如何碎尸踏骸博得抵天之力?既是群魔乱舞,我便只需隔岸观火,推波助澜便可,置身事外却知己知彼,自然不败。”
指尖绕着酒杯打转,修罗隐月的名头,对于无辜之人自是一介江湖郎中罢了,但也自有人晓得自己这双手的厉害。却鲜少有人知晓,便是妙笔书生白雨墨,也要唤自己一声师兄。
“原来不只是我,萧烛阴,萧妄尘,甚至整个千魂引,都被你算计了。”
花潋滟直直的望过来,咄咄逼人的锐利是他仅剩的力气了,只可惜,今夜,还很长,在拿到想要的之前,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死了?
所谓阿修罗,便是果报。
昔日因,今日果。
谁也别想,逃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