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云散(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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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云散(下)
    甜白釉的酒杯化为细粉,缓缓自萧妄尘指间落下,云淡风轻的波澜不惊霎时褪去,七绝剑气凛冽催动,将花云舒整个人轰了出去,撞在被血污了染了斑驳的墙上复又落下,犹嫌不足般化虚为实,白森森含了锐光直奔花云舒而去。
    “妄尘!”
    离月隐一声淡淡呼唤,已经逼至花云舒面门的剑气突的散为缕缕尘烟消散而去,花云舒却已然伤了肺腑,呕出一口血来。他趴在地上缓缓摇头,笑的那般癫狂
    “这般沉不住气,到底,成不了大事。萧妄尘,你别忘了,所谓七绝,便是要断情绝义方可,你仗着天资修到大成,若不断了执念,再进一步便难了。”
    萧妄尘脚步缓缓,扯了花云舒猩猩毡的斗篷将他抵在墙上勉强坐住,蹲下身,却不看他,语声低沉
    “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并非只有修罗间一十二道阎罗殿,今日你若有一句虚言,我定会让你求我给你个痛快。”
    花云舒略略一抖,细细看着萧妄尘如同无星暗夜般的眸子里闪烁的沉沉杀意和寒气,那是他从未在这孩子眼中望见的东西。并不似海啸汹涌,却如同夜海中幽深晦暗的漩涡,吞噬皮肉灵血的彻骨深寒。
    这一刻,花云舒终于明白,这世上束了裹了影煞尘公子的,除却情义二字,再无其他。
    离月隐从食盒中多拿出一副酒杯,提了甜白釉的酒壶走来为两人再添了酒,蹲下身,拧了帕子替花云舒细细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许是他的动作太过轻缓柔和,萧妄尘如同蓄势豹子般的凛冽缓缓褪去,复又席地而坐静静看着花云舒就着离月隐的手喝下一杯酒,方能顺过气说了句多谢。
    “尊师的事我并未亲眼所见,但若说这世上有谁定要置妙笔书生于死地,那么便只有你父亲萧烛阴有这心思和手段。”
    花云舒说到此处,望了一眼离月隐,月先生知趣起了身,萧妄尘也并未阻拦,任由他出了修罗间,脚步渐渐远去方才点了点头,花云舒沉吟片刻,阖了双目
    “诸葛凤鸣的规矩江湖上皆知,你尚未及弱冠便因恩师临终领命承了影卫,做了这百年来年纪最轻的影煞公子,因是临终授命,孝期满三年方可开启夜明髓玉录,世人皆以为夜明开需得影卫皆在,无影卫,便无夜明录,所以在你守孝满三年,已然能开了这江湖密辛的时候,影卫却灭于凌绝顶,上任影煞妙笔书生已死,诸葛青阳更是闭关不理世事,尘公子不觉得当年血绽朱花一役,时机过于巧了么?”
    扑通。
    扑通。
    萧妄尘面色如常,却清晰的听见了自己耳畔鼓动的心跳。眼前血脉燥着催着,扑扑楞楞如同夜幕下惊了的寒鸦。
    不是不知。怎会不知?
    只是,如今撕破那片如丝帷帐后,真相二字,血肉模糊的疼,丝毫未减。
    “理由。”
    萧妄尘听着自己的声音淡淡的轻轻划过,短促却安稳,似是柳叶飞刀断了青丝般利落,却唯有他知晓,这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花云舒缓缓地提了口气,
    “敢问尘公子,可知晓七绝内劲源自何处么?”
    “江南寒家绝学。”
    “既是寒家绝学,如何会传到你萧家父子手上,又如何会几十载再无后人?”
    绯炎当日的话语响彻在耳畔,那封盖了诸葛印所记江南八门奉命灭寒氏的信笺萧妄尘自是知晓,只他不会对花云舒说起,只是并未作答,花云舒也不睁眼,只徐徐说了下去
    “当年萧启岚创血煞,其妻宁氏与江南寒家夫人寒江月结义金兰,寒家千金寒月池与萧启岚二子一同长大,有青梅竹马之谊。寒家家规,绝学七绝劲不传外戚。倾城红颜亦或登峰造极,只选其一。而你的叔父,重黎,弃了独霸武林的武功,选了月姬。”说及此处,花云舒顿了顿,萧妄尘瞧着他艰难吞咽的模样,知晓他是念及母亲,不免有些不悦。好在花云舒并未多做停留,继续说着
    “两人定亲的七日后,寒家家主寒夫人便将七绝劲心法传于你父亲萧然。一月后,九月初三的夜里,江南八门奉千魂引萧然之命将寒家一百七十三口灭门,无一活口。也在此时,谷王率兵剿灭千魂绝上下七千部众,首犯萧炎被火雷碎于月时楼,尸骨无存。”
    花云舒说的那般快,快的他此时的身子根本承不住,但他似是停不下来似的,或是怕什么追上似的,快的令萧妄尘纳罕,他突的想起当初大殿对峙之时尊上问过花云舒的那句话,一阵密密麻麻的刺骨寒凉攀上了萧妄尘的脊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也透着寒意
    “江南八门彼时皆是百年以上的大家,血煞千魂尚未成气候,如何会奉尊上之命灭了寒家上百年名门?区区江湖帮派,又怎会劳动朝廷派兵剿灭?花二爷,你这结拜义兄,行的到底是何种勾当?!”
    “结拜义兄?呵,确实。我这结拜义兄的用场大得很呢。”
    花云舒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笑意,一抹稍纵即逝的酸楚被霎时掩下,细长的眉眼缓缓睁开,苍白的唇弯出一个凄绝的翘
    “千魂绝包庇藏匿逆犯,妄图谋反的消息,便是我一纸飞鸽传书送于王府的。寒家人有眼无珠更是该死!选了这般忤逆的贤婿,株连与否也不过是我一句话而已,江南八门再如何桀骜,可敢违拗军令?左右不过是一群弃子,千魂绝盛世之时七千弟子誓死不反被王军屠了个干净,区区八门,又有何惧?可惜无须我动手,你这青龙楼主便急着向你爹献宝了,虽说你不知,但到底为你外祖父一家报了仇了,也算有趣。”
    萧妄尘听得耳畔嗡鸣,气血上涌,身侧的手已然攥了拳显了青筋,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一句
    “畜生。”
    “畜生?哈哈哈!没错,我就是畜生,一只喂不熟的狼!我狠,我毒,狠不过你的生身父亲,毒不过你的亲爹!你以为凭萧烛阴的毒辣他肯只拿了七绝而让你叔父独占月池么?自小便被重黎比下去,好容易有了翻覆天下的本钱,他会容得寒家反悔么?除了心腹大患,夺了美人,掌了神功,便是同胞兄弟又如何?便是岳丈一家又如何?你以为是谁亲手诛了重黎?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
    脏腑里翻江倒海,犹如被狠狠攥住一般抽痛夹杂着恶心,萧妄尘缓缓摇着头,看着眼前犹如疯癫一般的花云舒。萧重黎,这位素未谋面的叔父他并无丝毫印象,因着忤逆,江湖上也甚少有人提及此人,但花云舒的本事他是知晓的,当初年纪最轻的萧炎仗剑拦路,毫发未损便挫了花二爷连挑中原武林的锐气,逸仙剑歌便是妙笔书生知晓此役后上门求教时萧炎亲授的,使得这般傲骨青莲绽于天际之人,该是如何飞扬洒脱?这般的人物,竟是生生被自己的义兄和同胞兄长设计,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不知当初月时楼上与兄长兵戎相见的萧炎,心中该是怎样的彻骨寒凉。
    “萧炎,可有谋逆?”
    萧妄尘不知他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只这一句,便让花云舒眸中的癫狂如潮退般荡了开去,只余一缕怅然的哀戚,敛于那双尚且透着美目流盼的眼眸之下
    “你问上这一句,说明你是不信的。我替重黎,谢你。”
    花云舒的声音突的沉了下去,透着与他相貌不符的疲惫,垂垂老矣的苍凉
    “缥缈峰展玄清,奈何谷白雨墨,千魂绝萧重黎,他们拼死保的,是同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一旦现世,便是注定要翻了天覆了地的,所以你父亲,他原本应是守着这秘密的其中之一,却借此机会设计害了所有知晓此秘密的人。你师父白雨墨,三十影卫,重黎,千魂绝七千子弟,都是同一个理由。”
    “可缥缈峰主尚且在世!”
    萧妄尘蹙着眉提高了声音,纵使他早已想好今夜可能知晓的一切有多震撼,却怎么也不曾想,这一切的源头到底为何
    “展玄清当年与白雨墨游历苗疆时中了落花酿,只有你师父在侧,他二人自小的情分江湖上谁人不晓?你师父为了谁退居奈何谷,又为了谁辞了功名,你们这些弟子不知么?而白雨墨故去前,展玄清可去看过一眼?他那独女又是如何来的?尘公子从未想过么?若是违了落花酿会有何下场,该如何医治?玄天君在奈何谷住了整整一载,你们从未问过么?”
    花云舒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质问,如同重锤击在萧妄尘脑海。原本以为师父是求而不得哀戚而亡,却从不知此中缘由,落花酿有何作用他萧妄尘怎会不知,原来,缥缈峰主竟也中了?!那,展初晴是。。。。。。从未听她口中谈过展玄清与师父的渊源,这又是为何?可若是违了落花酿桎梏的两人与他人行房,展玄清又怎会好好活着?反而是他师父去了?而展玄清竟然只字不提只在他的缥缈峰安稳度日?
    花云舒望着萧妄尘的神色,幽幽叹了口气
    “展玄清曾拜访千魂引一月有余,离去不久便形如疯癫大开杀戒,白雨墨与玄天君合力制住他,妙笔书生足足费了一载光阴才下了缥缈峰,至死再未踏足。玄天君与我的渊源让我得以知晓,展玄清醒来之后全然忘了世上还有白雨墨此人。而他醒来不久缥缈峰山下便送来一女婴,说是展玄清的亲骨肉。玄天君验了亲,的确是缥缈峰主至亲。我如此说,尘公子该明白了吧。”
    萧妄尘缓缓阖了双目,眼前却尽是师父浅淡扬着的嘴角勾勒的心甘情愿,为了掩藏那个秘密,父亲算计了展玄清,令他忘了那秘密,也忘了师父,为了救他,师父赔上了一条命。一箭双雕,如此,好手段。
    萧妄尘抬手为自己斟了杯酒,缓缓的饮下,酒液入喉,却只余苦涩的辛辣。
    花云舒看着萧妄尘将痛楚生生压下,隐忍在眉间只余一缕彻骨哀戚,缓缓吁出一口气,便是模样如同少年,但毕竟心境已然苍老不堪,连日来的折磨彻底耗尽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仅剩的心力,花云舒摇了摇头
    “尘公子费了这么大心力扳倒我,借了天机玦来生事,只怕也不只是为了这一局吧,既然借了那位高僧的手,你现在手上的,应该足够开启夜明录了,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我说的可对?”
    萧妄尘浅浅一笑,不置可否。花云舒沉吟片刻,语气郑重
    “尘公子不问我关于那秘密的详情,想是已经明了妙笔书生定是将它记在了夜明录中,你已然势在必得了。但我还要奉劝一句,天机玦可开夜明录的事,万万不可让你父亲知晓。”
    萧妄尘淡淡的望了花云舒一眼,晃着酒杯
    “自是不能知晓的,否则我的姊妹兄长岂非白白送了性命?为了掩下天机玦可开夜明录,花二爷生生将矛头引向了影卫,用他们的命换的夜明开,妄尘自会记下,永志不忘。”
    花云舒闻言也不多说,只是费力的弯了弯唇角,整个人向后靠去,贴在冰冷的土墙上,仿佛坐不住了一般
    “该听的尘公子都听完了,现在,我有一事想请教尘公子。”
    萧妄尘点了点头,花云舒才问道
    “白虎楼暗格中那块玉珏,可是尘公子的手笔?”
    萧妄尘蹙了眉抬头望着花云舒,一脸坦荡
    “我身边并无家母遗物,便是有,我也绝不会拿来做这事。”
    花云舒细细打量着萧妄尘,半晌,才自嘲般笑笑
    “看来,有人比你尘公子更想置我于死地啊。。。。。。看在尘公子愿意听老夫这絮叨了半宿的份儿上,奉劝一句。妄尘,如有一日你知晓此人是谁,万万不可与他斗。咳咳!”
    萧妄尘颇为意外,见花云舒这般,便在杯中倒了些清水喂到他嘴边,谁知花云舒略略一咳,竟是一片殷红染了杯中水,萧妄尘指尖顿了顿,明白他已然。。。。。。油尽灯枯了。
    “此人,心思阴毒城府极深,那玉珏温润光泽不是一日两日能呈出的,必是爱物日日放在身侧抚摸才会如此,如此心爱之物皆能舍出只为此局得胜,此人,绝不是你萧妄尘斗得过的。”
    “多谢花二爷。妄尘记下了。”
    萧妄尘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满上了花云舒那杯,轻碰了酒杯先干为敬,又让花云舒就着他的手喝了,撤手的当口,花云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萧妄尘微微一凛,随后缓缓展颜俯首一拜,转身离去的那刻,花云舒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
    “你与他,当真是像的。”
    萧妄尘闻言略略回首,正对上花云舒微敛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什么,他突的想起先前青莲雪落下的那刻,花云舒那一句含了痛悔的呼唤,那句,重黎。
    “去吧,别回头。”
    眉眼舒展,浅笑淡淡,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此人有着这般随性洒脱的名头,萧妄尘却是第一次见这男人露出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或许有些事,注定了是要永远淹没的了。
    萧妄尘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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