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昔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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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昔日
    展初晴为绯炎施针的时候萧妄尘没有陪着,他知道还需要几个时辰才行,怕是还要叶燃犀或者离月隐才能唤回绯炎被蛊虫冲乱了的神智。萧妄尘去了里间,却见离月隐并未休息,而是倚着窗静静的坐着,一抹剪影映着清晨的日光,将那人描摹的浅浅淡淡,如同一抹烟尘随时都能散了。萧妄尘伸手,将这人揽入怀中,往日竟未发觉,他竟然,这般的纤瘦。虽说不似女子那般,但这人,原本,这么瘦么?便是连抱他过来的时候,都只是一心赶路,未曾发觉呢。离月隐似乎有些犹疑,身子微微一僵,便还是放了下来,靠在萧妄尘怀中。
    “这般放肆,若是被瞧见了,你这楼主怕是又要被罚了。”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欲拒还迎的娇嗔。萧妄尘笑了笑,反而搂的更紧了些。
    “这般放肆的抱你,还是头一回。左右是自己的地方,便容我放肆一回吧。”
    “那丫头,看出来了,是么。”
    离月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倚在妄尘怀中,捻了一缕他的发,却并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萧妄尘用下巴蹭了蹭离月隐头顶的发丝,一阵淡淡花香便散了开。
    “初晴跟我和燃犀认识的颇久了,无妨的。她不是那种会在意这些的人,况且,瞧她的样子,怕是盯着你这本事呢,不敢随意得罪的。你放心。”
    “放心?我为何不放心?”
    离月隐突的笑了,那笑,听得萧妄尘蹙了眉。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离月隐骤然冷了的眉目。
    “我固然有所求,但也不过是这孑然一身命一条罢了,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到底还有些男子的风骨,既然敢做当然肯认,若是来日事发,我一人扛了便是,有何不放心?不过是你,到底与我不同,你萧妄尘,有牵挂。有在乎。你,要不起我。”
    离月隐说罢,拂袖而起。不顾萧妄尘蹙眉清白的脸色,便欲往外走。跨过门槛,萧妄尘的声音便幽幽的传了过来,与平日里不同,这声音,竟是带了一抹化不开的伤怀与失落,即便是再心肠如铁之人,也敛了眉目。
    “我以为,那日一曲,好歹你是,懂我的。”
    扶着门的手顿了顿,离月隐被这话语中冰凉刺了心。不过一迟疑的功夫,展初晴的声音便急急的传了过来,带上了其他青衣人急奔的飒飒声
    “妄尘,绯炎醒了!”
    离月隐还来不及说话,身侧便一阵疾风,却在掠过他时微微一顿,萧妄尘与他并肩站着,却不瞧他,侧面看去,多了一份冷硬的刚毅。
    “随我去吧。我没什么可给的,便是,与你分了我的念想吧。”
    离月隐蹙了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头随着萧妄尘进了绯炎的里间。普一进去,萧妄尘便快步来到近前,按住了兀自挣扎抽搐的绯炎。展初晴见离月隐上前,也退到了一旁,月先生手腕一抖,十数根银针并着银线自他指尖而出,牢牢封住了绯炎两个大穴,不过片刻,绯炎便止了颤抖抽搐,离月隐遣了众人,点了点头。众人便撒了手,安静的立于一旁。半柱香的功夫,一声长长的提气叹息,绯炎终于醒转过来。萧妄尘轻轻的握住绯炎的手腕,那般的小心,想是怕惊扰了他似的。绯炎的眼眸带着多年缠绵病榻的灰败,难得清醒,定神看去,方能瞧出当年那份少年英姿的清明。
    绯炎抬头,缓缓的一一望过去,似是在辨认。终了,他将目光定在了萧妄尘脸上,半晌,浅浅的笑了。
    “小妄尘,长大了呢。。。。。。”
    那般的轻轻柔和,仿佛不过是出了远门归来的闲话家常。只是除却萧妄尘,所有人皆是微微动容,这一句平平常常的话语,掩了多少沧海桑田,痛心凄凉。萧妄尘依旧握着绯炎的手腕,在他的床榻边蹲下,笑吟吟的看着床上的人。
    “再怎么长大,也还是兄长的小妄尘。”
    绯炎低头看着萧妄尘握着的他的手腕,复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依旧那么浅笑着低声说着
    “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握着我的手腕,像是不这样便睡不踏实似的。”
    “前面的路还长,没有兄长在旁护持,妄尘。。。。。。”
    萧妄尘顿了顿,像是将什么生生压了下去似的,离月隐却清楚地看见,他嘴角的笑意,那般艰难的留着,勾出了一个撕裂了般的弧度。绯炎枯瘦的手抚上妄尘的手,这般轻微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似的。他的笑,在灰黄的脸上绽开,却丝毫未有久病之人的颓靡,反而窥见了当年威震江湖的冰炎双刹的英武洒脱。那笑里的笃定,竟是尽在不言中般的确信。一同长大的兄弟,自然,无需言语。
    “我睡了多久?”
    “我送兄长来谷中,已然,五年了。”
    绯炎听了,只是略微出神,便转过头,望着帷帐顶端的药香球,淡淡的轻叹一声,不胜唏嘘
    “是么,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展初晴瞥了一眼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便跟着退了出去。离月隐控着针,不能随意行动,萧妄尘独独扯了他的衣角,他便也不再动。只立于一旁捻着手中银线,维持着绯炎难得的清醒。
    夏日的天气便是如此,晨起时的艳阳如今已然不见,窗外乌云阴霾,仿佛暮霭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空中楼阁风吹猎猎,竟是大有山雨欲来之势。离月隐阖了双目,在绯炎沙哑低沉的声音中,揭开了一段凄绝动魄的过往。
    当年血绽朱花的起因,仅仅是一封在萧妄尘去江南两日后传到苍冰手中的密信。
    “信?什么信?”
    萧妄尘蹙眉,按理说,三十影卫的手上掌管天下密辛,独有一套私密脉络传递消息,明线暗线布满江湖甚至是朝堂各处。为保事实,二十八星宿便是专门负责询查江湖大事,报给双刹最后呈上影煞的。影卫刺探情报信息,细作遍天下,却从不亲身涉足是非。影煞更是不隶属任何组织盟会,因着萧妄尘是萧然独子,担着楼主的身份,但这千魂引却是管不着影煞的,江湖规矩,影煞不可动。虽说如此掌控着各门派密辛的组织总是心腹大患,但毕竟这影煞手中控着的,并非只有一派,便是对家的不可告人之事也是有的,这般存在便成了各势力平衡的维系。便是说,三十影卫并不归属于千魂引,也无需向千魂引尊上回禀。只是交到双刹手中的信,是一定要回禀影煞的。所以萧妄尘才会不解。
    “一封,直属我哥名讳的信。一封,盖了诸葛印的信。”
    萧妄尘变了脸色,瞪大眼睛看着紧闭双目的绯炎。他太清楚何为诸葛印了,那是只有十五年前便已然闭关的师祖诸葛青阳的诸葛印,历代影煞皆要遵从的诸葛印。盖了诸葛印的信件,需得接信人亲启亲查,无需回禀无须影煞号令,便可调动影卫,如同兵符一般。当年诸葛凤鸣创影煞,亲传夜明髓玉录,为防影煞独断,便留了诸葛印制约。萧妄尘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信上说了什么?”
    “信上说,昭阳十年九月初五夜,江南白,林,戚,慕容,魏,齐,刘,赵八门奉命,夜袭江南寒家,寒氏一百七十三口,卒于宅中,无生。”
    一纸书信,寥寥数笔,便掀了一段惨绝密辛。窗外一声闷雷,似是谁不甘的冤愤,沉沉炸开。离月隐的手被雷声惊了,微微一颤,萧妄尘抬头瞧他,离月隐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萧妄尘敛了神色,有些不解。
    “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为何此时才会提起?信上说八门奉命?奉谁的命?况且,为何此事会盖了诸葛印,特要苍冰去查?”
    绯炎唇角微动,似有着什么为难之处一般,犹疑了半晌,方才缓缓说着
    “江南寒家绝学七绝内劲名扬江湖,是天下第一霸道的走脉法门。妄尘,你从来没想过,你身上这父传子的七绝劲,是哪里来的吗?”
    萧妄尘的身子微微一僵,不待他细想,绯炎的声音虽轻,却如同炸雷一般响起
    “你的母亲,本名是寒月池,便是江南寒家的千金。”
    耳畔,嗡嗡的声响,萧妄尘怔愣的听着,只觉得晃了神一般不知所在。
    他,从来不晓得。母亲原来姓寒。
    他,从来都不晓得。
    妄他掌着这天下密辛的钥匙,竟是,连他自己姓甚名谁,身世如何,都是不知的。
    竟是连他的外祖家身负如此血仇,也是,不知的。
    “这么说,当年尊上派我去料理了江南八门,是允我替母亲的母家,报了仇了?”
    这般凄凉的声音,竟是带着冰冷笑意的。怕是萧妄尘自己都不信的吧。若真是为了此事,又怎会等了整整十五年,才想起为岳父家报仇?他自是知晓他的父亲,千魂引的尊上萧然,性子到底有多凉薄残虐。
    “从未有人告诉我,我的母亲原本姓寒。”
    萧妄尘的声音很轻,却是连阖了双目的绯炎,都不免一脸愧色。
    “当年寒家遭难,唯有当时离了母家出去游玩的大小姐幸免于难,为了保她安全,知情人便都守了这个秘密,以免寒家绝了血脉。妄尘,是兄长们对不住你,当年师父便嘱咐,若非你成年,断不可将此事告知,便是怕你寻了八门去报仇,伤了自己。却不曾想你这么早便融了七绝,咳咳咳”
    “兄长!”
    萧妄尘见绯炎一急牵了脉络,咳得厉害,哪里还有心思嗔怪,端了一旁的温水喂给绯炎,又替他顺了气,折腾了半晌,才终于好些。
    “师父的苦心我明白,我也不曾怪过兄长。只是骤然知晓,有些。。让兄长担忧了,是妄尘的不是。那么,当年,冰哥可是命影卫查了?”
    绯炎缓缓的顺了气息,侧着头缓缓的说着
    “这等惊天的消息,自然是要查的。二十八宿皆是知晓的,我哥先派了腿脚最快的心宿大哥去查探当年寒家旧宅并且带信给你,毕竟这是大事,即便不能说你的身世,也是要让你留下八门的活口查问当年之事的。只是。。。心宿大哥尚未出发,当夜,便出事了。”
    离月隐静静地站着,看着床上的人,他很清楚,在那单薄的唇下说出的话语,将改变这位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青龙楼主的一切。
    “日落时分,尊上命三十影卫齐聚凌绝顶,我们领命去了,却看见崖顶跪着的,是我们的亲人。灵豹眼盲的老父亲和玄狼刚满月的女儿都在,那刻,我便知道,今夜,谁也走不了了。”
    绯炎阖了双目,声音很平静,静的,如同死水般,一丝涟漪,也无。
    “他要我们交出密函,向他回禀。说影卫向来不服尊上,只认楼主,早已经存了反意。心宿回了他,我们虽是青龙楼的双刹二十八宿,更是影煞的三十影卫,原本便不属千魂引。”似是想着不堪回首的过往,绯炎停了停,缓了会儿,才继续说着,他说的很快,像是想要他的唇舌快过他的头脑,快过那些淋漓的回想,快过,略微停顿便会血肉模糊的痛彻心扉
    “尊上当着我们的面,挖了房宿弟弟的双目,扯了锦鲤双亲舌头,断了亢宿亲姐一臂。。。。。。当着我们的面。。。。。。但,无人叛,无一人反,就连最小的灵豹,都含着眼泪一声不吭,那眼泪,是流了心里去的。求情的那些青龙楼的孩子们,全都毙于尊上掌中,谁还敢说一句?尊上念我当年救他一命,说是网开一面,让他的狗腿子景涟舟绑了我喂我吃了噬心蛊。我趁他不备缩了骨逃了出来,临走时,只来得及看他们一眼,他们。。。。。。都。。。。。。生生被挑了脚筋,断了心脉,但没人反,无人叛,到死,都没有。主子,三十影卫,没给你丢人。”
    很静。
    非常,静。
    离月隐甚至听见窗外新雨滴答的声响。他转头细细看着萧妄尘,而这个向来不羁洒脱的男子,一双明暗不定的眼眸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暗。如同幼时,那不见底的深渊,便是连光,都照不进的。那暗,却如同沉得透不过气的云,正在缓缓的,晕开,涂抹了萧妄尘眼中,所有一息尚存的白。
    噼啪,噼啪。
    雨点打在檐上,如此的沉静,竟是听去带了惊心动魄的余韵。
    离月隐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酣畅淋漓。
    他知道,这雨,不会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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