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班上的学习氛围开始变得紧张，高二要分科，这一学期至关重要，平时课间喜欢凑在一起聊天的那几个，也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看书。
    许瑞依然和孔维维坐同桌，班主任安排的，说作为班长应该用内心饱胀的正能量去感化问题学生，许瑞没意见，只要不和蹇越坐一块儿，和谁同桌没区别。
    蹇越本来坐他后面，第一次月考过后，语文成绩实在不理想，虽然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班主任不想看到这么一个理科好苗子就因为语文这条瘸腿，被重点大学拒之门外，用她的话说，考重点大学或者二专，完全取决于他的语文分数。
    所以说一不二就让他和副班长彭雪坐一块儿去了，就在许瑞前两排，这倒好了，许瑞抬头一看黑板就能看到他后脑勺，常常课听着听着就支着脑袋看蹇越发呆。
    许瑞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求而不得的瘾君子，而蹇越则是毒品，放在那里不动，浑身散发着充满诱惑力的香气，许瑞只看一眼都无法自拔，以前他总是有多远躲他多远，现在离他越远对他的渴望就越大，每天看不够似的。他害怕自己越陷越深，却又没办法控制自己，表面上和他嘻嘻哈哈，心里却存了这样龌蹉的心思，他厌弃自己，这种情绪在心里不断积压，像个时刻都会爆炸的炸弹。
    他捏着笔把草稿纸戳出一个洞来，望着纸上毫无逻辑的解题步骤，烦躁的扔了笔，站起来把板凳踢老远，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每天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着，然后又一个人在深夜自我唾弃自我折磨。
    在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出来的时候被冷风一吹，许瑞觉得脸都冻木了。
    康冬鸣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一脸冰渣，忙用衣袖给他擦脸。
    许瑞偏头躲过，“别管我。”声音闷闷的。
    康冬鸣把冰渣给他从脸上拨下来，“怎么了这是？”
    许瑞面无表情，“烦。”
    “烦啥？不就一次小考吗？”许瑞这次月考成绩创了历史新低，康冬鸣以为他烦这个，“我记得你抗压能力挺强啊。”
    许瑞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很可悲，这种颠覆三观性的暗恋，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他也觉得难以启齿。
    “行了，有什么可烦的，倒数第二还站你面前呢！”
    许瑞被他说笑了，“我不是烦这个。”
    康冬鸣看他脸冻得通红，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他捂脸，“那你他妈到底怎么了？寒假跑没影不说，开学来就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失恋了？”
    许瑞把脸整个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恋过吗？”
    康冬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谁知道呢，一个寒假都躲在H市，在那边艳遇了？”
    许瑞心说我倒是想艳遇，可老天给过他机会吗？他把自己辦得弯成一盘蚊香，如今心心念念的人是个男的，他的心里还容得下别人吗？
    康冬鸣见他不说话，盯着他黑黝黝的眼珠子认真道：“说真的许瑞，我认识你也好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太不正常了。”
    许瑞还是不说话，不知道又想什么去了。
    康冬鸣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你是我康冬鸣唯一的朋友，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我希望你能第一时间想到我，别憋在心里。像以前一样，招个手，我就能屁颠屁颠跑过来。”
    许瑞有点感动，这几年来康冬鸣事事顺着他，被他欺负狠了连声都不吭，自己不高兴了，他还得回过头来安慰自己，这么好一个人，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就不是他呢？
    如果自己真喜欢他，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许瑞被自己的脑洞吓了一跳，忙收敛心神，对康冬鸣道：“快上课了，回教室吧。”
    康冬鸣见他对自己难得的深情居然无动于衷，气得想打他，忍了忍，没忍住，道：“你就作吧，等后面绷不住憋出毛病，看我理不理你！”
    许瑞朝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牙花子。
    康冬鸣气得转身就走。
    下午上课，许瑞抄黑板上的笔记，刚抄一个字，目光就不自觉地移到蹇越身上，教室暖气足，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背脊拉成一道有力量的弧线，两片肩胛骨微微凸出，许瑞越看越挪不开眼，蹇越突然侧过身，眼睛和许瑞不期然对上，将许瑞眼里来不及掩去的痴迷尽收眼底，许瑞怔了一下，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讲台上的老师又叫了一遍许瑞，他方才被蹇越抓了个现行，心思哪里还在课堂上。
    老师走下讲台，几乎走到他的课桌前，又叫了一声：“许瑞？”
    孔维维撑着头用铅笔戳了戳他的手臂，许瑞转头看她，孔维维朝他抬抬下巴，许瑞用余光发现了斜前方的老师，条件反射的站起来。
    老师扶了扶眼镜，没为难他，只说了一句：“认真听课。”
    许瑞歉意地对老师点点头，坐下来。
    蹇越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眸眼黑沉，看不出情绪。
    下午放学，文学社有事，许瑞在办公室坐了一个多小时，出来时天都黑了，他推车出来没骑多远，就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路灯照到那人黑色的书包，许瑞下意识放慢速度。
    他怎么还没走，是在等我吗？
    许瑞苦笑了一下，笑自己自作多情，可是笑着笑着心里竟越发酸涩起来。
    绿灯亮了，身后的司机鸣笛催促他，蹇越偏了偏头，许瑞几乎就要以为他会回头的时候，那人却硬生生停住，骑车的速度没停，许瑞松了一口气，在后面始终保持四五米的距离跟着。
    蹇越骑得很慢，龟速似的，许瑞不敢超他，也跟在后面慢慢骑。
    许瑞呆呆的看着他，突然有点怀念他的后座，夜晚的寒风割得脸颊生疼，不知道在他挺拔的脊背下，会不会温暖一点？
    远处的霓虹灯在黑夜里浓墨重彩的闪耀，隔着几米的距离，许瑞其实看不太真切蹇越的背影，黑黑的一团，这个背影，他看过无数次，然而无数次中，那人没有回过一次头，他缩在自己小小的壳子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被那人看出一点破绽，他在前面走得义无反顾，在自己彻底崩溃之前，他只需要磕磕绊绊地在后面追。
    骑到小区门口，许瑞没停，一路尾随蹇越到他们小区，他躲在一簇冬青后面，撑着自行车看着他把车拐进停车场，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许瑞才跨下肩膀，捂着脸深深叹了一口气。
    透过手指缝隙，无措的看着墨黑的天空，许瑞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调转车头，向黑夜里慢慢驶去。
    停车场里，隐在阴影里的人静静地靠在墙上，深邃的五官正对那人离去的方向，面无表情。
    四月过后，天气逐渐转暖，五一放假前，一中进行了半期考试。
    许瑞从第一次月考考砸过后，恶补了一个月，在半期考试中正常发挥，又回到他第一的位置上。
    五一小长假，语文作业是做一个关于中外名著的PPT，分组完成，康冬鸣自告奋勇的报上许瑞和自己的名字，全班51个人，一共25组，蹇越又落了单，课代表见他平时和许瑞走得近，便把他划到许瑞那一组。
    想躲得越远越好的许瑞：“……”他是拒绝的。
    五月二号那天，许瑞正在家里看书，这天天气晴朗，暖洋洋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许瑞找了个位置坐下，往后面靠了靠，这样阳光正好可以晒到他的肚子，而又不觉得刺眼。
    蹇越来的时候，就看到正靠着墙晒太阳的许瑞，窗帘被春风微微吹起，一下一下抚在熟睡中的那人的脸上，许瑞的脑袋偏在一边，宽松的棉T恤垮到肩膀上，手里的书落到身边，被大春用来垫下巴，一人一狗在阳光下惬意和谐。
    蹇越在许瑞面前蹲下来，想帮他把衣服领口拉上去，还没伸手，大春就站起来替他把许瑞舔醒。
    许瑞被大春的唾液糊了一脸，睡梦中皱了皱眉，醒转过来。
    “……”
    看着眼前放大的脸，许瑞努力眨了眨眼，一句话硬生生说成几句：“蹇，蹇越……你怎么……来了？”
    蹇越站起来说：“我妈让你去我家吃饭。”
    许瑞受宠若惊道：“打电话就可以了，不用特意跑一趟。”
    “打你手机关机，座机没人接。”
    许瑞爬起来，懊恼的抓了抓头发，“睡着了没听见。”
    蹇越弯腰把书捡起来，拿给他，“收拾好了就走吧。”
    许瑞接过书，“那等我换件衣服。”
    蹇越点点头，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等。
    许瑞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去房间穿衣服了。
    穿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蹇越正在翻杂志，闻言抬头回答道：“走进来的。”
    “……”
    “门没关，我直接进来的。”
    许瑞穿好衣服走出来，今天贺宗清折腾了一早上，据说是和舞蹈老师出去约会，估计匆匆忙忙连门都忘记拉上。
    两人一起出门，一直到蹇越家，期间谁都没说话，蹇越话少，以前都是许瑞在说，现在许瑞不说，他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到了蹇越家，一股饭菜香飘进许瑞的鼻子，唐翠萍拴着围裙在厨房忙，蹇菲在一边打下手，蹇钧文正坐在客厅看电视，见许瑞来了，忙站起来招呼他，“小瑞来了？”
    许瑞眉眼弯弯，笑着喊道：“叔叔好。”
    蹇钧文挺喜欢这孩子，嘴甜又懂事，很讨人喜欢，“来，过来坐，你阿姨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许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谢谢叔叔。”
    蹇钧文给他剥了一颗荔枝，许瑞忙接过来，“我来就好。”
    蹇钧文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你叔叔不在家吗？我让蹇越去叫人，怎么就带了一个回来？”
    蹇越淡淡道：“贺叔叔不在家。”
    “他忙着约会呢。”许瑞笑道。
    “哈哈，这老贺，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不老实，”
    这还是许瑞第一回听人说贺宗清不老实的，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贺宗清一向都是成熟稳重的形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喝到我叔叔的喜酒。”
    “定下来也好，你叔叔那死心眼，我还以为他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呢。”
    “我叔叔那么帅，追他的人一波一波的，想打光棍都不行。”
    “是啊，那么多人里，他独独钟情于你妈妈……”蹇钧文没再说下去，许岚的事他多少听说了一些，也不愿意在许瑞面前提起，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心智还不够成熟，这些事难免会对他们的心理以及成长造成影响。
    许瑞却并不在意，“现在我妈不在了，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没有义务再等着。”
    蹇钧文赞同道：“你这么想是对的，人一辈子很短暂，等活着的人尚且不易，何况是不在了的人。”
    “嗯，叔叔为我们许家操了半辈子的心，希望他能找到幸福吧。”
    蹇钧文一边点头一边从茶几下面拿出纸笔，“你把你叔叔电话写上，改天约他出来喝酒。”
    许瑞接过来写号码。
    蹇钧文感叹道：“上学时我和你妈妈坐同桌，这小子老大不乐意，三番四次来找我麻烦，他对你妈妈的心意，全班都心知肚明，他愣是不跟人家说，还把你妈妈的辫子拴到凳子上，你妈妈气得不行，抄着扫帚追了他三层楼，当年这事在学校挺出名，你叔叔还有一个外号呢，扫帚哥。”
    “哈哈，原来我叔叔这么好玩！”许瑞把写好的纸给蹇钧文。
    “你叔叔精着呢。”蹇钧文笑道。
    他低头看着许瑞清逸的字体，又问：“听小越说，你成绩很好，准备考哪里？”
    许瑞咬了一口荔枝肉，瞟了瞟坐在对面的蹇越，“哪有很好，我理科差了蹇越一大截呢。”
    蹇钧文说：“他不行，偏科偏得太严重。”
    “分科了就好了，蹇越的成绩能拿理科状元。”
    “哈哈，你倒是挺看好他的。”
    许瑞又瞄了一眼对面那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蹇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电视，站起来说：“我去厨房看看。”
    蹇钧文看着他的背影说：“跟他相处挺累吧？这小子一般不开口，一开口就呛人。”
    许瑞觉得还好，至少没觉得他有多呛他。
    跟蹇钧文又聊了几句，许瑞发现蹇越他爸为人很随和，又是高级知识分子，看待问题的角度和他大有不同，两人聊了一会儿，又扯到考大学的话题上了，许瑞说自己还没想好，毕竟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考虑，蹇钧文则不赞同，他认为要先订好目标，然后往那个方向努力。
    许瑞就问：“叔叔，那你知道蹇越想考哪里吗？”
    蹇钧文说：“我的意思是让他出国，但他自己想考A大。”
    许瑞顿了顿，往厨房那边看过去，只看到那人一小半背影，蹇越原来想考A大吗？
    几人围着餐桌吃饭，唐翠萍做了一大桌的菜，许瑞看了看，竟然大部分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当下吃惊得连筷子都抓不稳了。
    唐翠萍给他夹了几块糖醋排骨，半开玩笑道：“今天没做萝卜了，放心大胆吃。”
    一大家子人都被这个梗逗乐了。
    许瑞忙说：“麻烦阿姨了。”
    蹇钧文一听，笑着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怎么还这么客气，拿叔叔家当自己家一样。”
    许瑞看着碗里堆成小山一样的菜，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蹇越他爸妈对他这么好，他却对蹇越怀着这样的心思，不知道被他们知道了，会怎么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