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所有初中生都想尽办法参加科大附高的自主招生，因为那是非机器人制造师或修复师子女进入科大附高的唯一机会，而科大附高的毕业生可以直升科大。
    如果不走这条路进入科大的话，那就只剩下走高中特长生这条路。介于几乎没有哪个普通家庭能够培养出机器人制造和修复特长生，所以参加附高的自主招生是大多数梦想成为机器人制造师的孩子唯一一次机会。
    木木从小学就开始准备这一次考试了，做了很多无用功，参加了很多少儿兴趣班，磕磕拌拌的一直朝着这条路努力着，同期和她一起开始学习的小伙伴有很多都早早放弃了，因为太难了，所以想都不敢想。而木木能坚持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人比她更坚信自己是一个天才，现实中有再多的困难也不影响她发呆，发呆的时候她总是爱做各种各样的白日梦，梦里，她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个英雄，拯救了无数小孩心爱的机器人，被周围的人崇拜着，依赖着，想到这些，她每次都会重新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然而天才少女在面对考试的时候，还是会紧张的。
    笔试之后是面试，要求两人一组进入考场。
    和木木一组在考场外等待的是一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穿着所有女孩梦寐以求的可爱小洋装，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半遮住了水灵灵的眼睛，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抱抱她。世界上怎么会有怎么可爱的女孩？木木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惊呆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木木觉得洋娃娃心情很不好，樱红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直到看到她气得有些脸红，呼吸有些急促，木木才大胆和她说话：“同学，你怎么了，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喝水吗？”
    没有得到回答，木木开始翻自己的书包，里面被妈妈塞满了各种应急物品，比如说水呀，巧克力面包呀，治拉肚子的药呀，精油呀什么的，有这么多的准备，木木有信心不仅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也能照顾大家的需求。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谢谢你的好意，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不过我家小姐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哦！她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注视着，真的不是因为害羞哦！”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仆，他的美貌只比他的主人逊色一点点。木木有些脸红，刚想说话，却被洋娃娃抢了过去“菲利浦，谁让你多话的，我哪有害羞”，洋娃娃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傲慢地对着木木说“你的礼仪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随意盯着别人看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吗？”
    木木被洋娃娃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伤到了，她都这么喜欢洋娃娃了，洋娃娃却不喜欢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木木第一次觉得这么委屈，脾气也上来了，但是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回道：“你才不礼貌！”
    “幼稚！”
    这下子好了，两个人谁也不理谁，一时间和平相处下去。
    终于等到入场，面试考官出的题目很简单——你认为怎样的机器人才算完美。
    没错，为了公平，附高招收的新生有一部分是像木木这样没有接受正统培养的平民子女，笔试考题尽量与低级的教育水平相匹配，而面试则只是考一下学生的态度是否端正，通常是问这样假大空的问题，只要正规正矩地回答就可以通过。
    罗天骄家庭富裕的水平当然不在平民之列，这样的考试在她看来轻而易举，她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机器人的生产是为了服务于人类，只有真正满足人类的需求的机器人才算是完美，现今市面上的机器人无论更新几代都算不上完美的根本原因是——一味地追求机器人本身的性能，而忽视了客户的特殊需求，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永远存在的，每个人对机器人的需求各有不同，机器人的制造业应该趋向量身定造，这样生产出来的机器人才称得上完美。”
    “罗——天——骄是吧，你的回答很官方呢，另一位同学呢？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呢？”为了节约时间，考官多半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同时考核两人，只要木木回答同意，这轮就过了。
    然而很显然，木木发挥超常了，她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不同意她的观点。”
    正准备翻页的考官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她第一次抬头打量眼前的考生，吐出两个字“理由。”
    木木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回答：“机器人虽然是人类为了满足自身利益创造出来的，但是他们有自己的感觉和判断，就像孩子虽然是被父母创造出来的，却有自己的人生道路一样，机器人也应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认为，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的存在，机器人完美之处不在于有一天，他能百分之百地满足人类的需求；而在于有一天，他能够脱离他的创造者对他下达的禁制，实现自身的独立。”
    听完木木的话，考场里鸦雀无声，半晌左右两边坐着的副考官看向中间的主考官，从她桌上的名牌可以看到她的名字是“高云鹤”。
    “说完了吗？”半晌，高教授问道。
    “说，说完了。”木木紧张地回答。
    “那你们可以出去了，考试结果会在两天后公布在网上。”
    咦？就这样结束了吗？走出考场的木木还有点懵，分不清考官对自己的回答到底满不满意，心里忐忑不安着。
    和她一起走出考场的罗天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气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木木奇怪的问道：“你的礼仪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就随意盯着别人看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你！”罗天骄气得说不出话来“哼，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白痴，在共和国，不能服务于人类的机器人只能存在于销毁中心，连这点基本的常识你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呀。”
    “那你还反驳我，如果是为了哗众取宠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罗大小姐，你陈述的只是一个社会现状，而我想说的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说一个陌生人在你饥饿的时候给了你一口食物就能让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机器人从小照顾你长大，比你的父母付出的还要多，还要不求回报，他们难道不更应给得到我们的感恩吗，为什么出了故障的机器人就只能被销毁，连一个让我们感恩的机会都不给呢？我想说的也是我想做的，让这个社会环境对机器人更友好一点，仅此而已。”
    说完这些话，木木直接离开了，对于这样傲慢的大小姐，木木这样的小平民还是不要惹的好。
    看到木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之后，罗天骄才回过神来，她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问已经来到她身边的菲利普：“她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她不会以为自己过了吧！？”
    菲利普顺从地回答：“不能理解小姐的担心一定是她的遗憾。”
    “谁，谁担心她啦！！菲利普，你的表情判断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罗天骄气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这台最引以为豪的机器人。
    “很抱歉，小姐，需要我开启自动修复模式吗？”菲利普收起了眼里多余的情感，冷冰冰地问道。
    “小姐，很抱歉，我刚才有了受伤的感觉，明明身体上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所以，可能出故障的不只是表情判断系统，需要把我送去销毁中心吗？”磁盘里刻录进这句话，发声系统却没有收到任何指令。
    罗天骄傲慢地走在前面，什么都没有听到。
    两天后木木在网上查到自己的成绩，笔试满分，面试不合格。
    然后，她看到了页面弹出的窗口，语音提示道“建议接受心理健康治疗，是否需要预约心理医生，本次治疗将免费提供……”
    如同掉进冰窟的木木咬牙狠狠地扯掉电源。
    可恶……
    所以，她最讨厌“Judge”这个词了，所谓的裁决，所谓的审判，所谓的评估，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一群什么都不懂的混蛋！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见，罗天骄称木木是手下败将，实在是太抬举她了，木木自认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文职人员，怎么够资格当部队机器人制造师——罗大小姐的对手呢？
    不过在这样的情景说出这样的话，木木简直要怀疑罗大小姐是不是故意让她难堪的。
    但是她怀疑不起来，因为罗大小姐还是美得那么赏心悦目，连生起气来都那么可爱，她不会是为了当年的那次吃瘪而气到今天才发泄出来吧，木木正名光大地盯着罗天骄看，好像对方骂的不是自己一样。
    “奇怪，华姐，你曾经输给她过吗，为什么她叫你‘手下败将’啊？”小罗问。
    “没有，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更别说比赛了。”
    “喂，听见没，比都没比过，你凭什么说华姐是你的手下败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木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她和小欧八字犯冲。
    罗天骄听后好笑地反问道：“比不比结果不都一样吗，这里的机器人看过了吧，没有得出任何结果难道不是吗？不然我也不会被叫来这里了。”
    “你！”小欧刚想反驳，却被封密拦住。
    “小欧，算了，这批机器人到底有没有问题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她也什么都找不出来，到时候有人可就要丢脸了。”封密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故意挺高了音量，惹来罗天骄的一声嗤笑。
    “木木，你怎了？”同事张晓菲看她刚才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心，她并不觉得木木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可是刚才为什么不反驳呢？
    木木只是回了一个没事的眼神，并不想说话。她并不觉得罗天骄说的话很刺耳，能够亲手设计制造机器人，能够修复一个又一个需要帮助的机器人，这些是木木从来都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她虽然找到一个跟机器人有关的工作，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然而罗天骄却做到了，木木对罗天骄的羡慕是无奈的，她不禁想如果当年她也一样被录取，会不会现在干着和罗天骄同样的工作。你看，罗天骄还是当年那个傲慢的大小姐，她有她傲慢的资本，反观自己，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罗天骄并不把封密的挑衅放在心上，她扫了一眼程序编码，表面看不出任何问题，然后不准备再仔细看下去，而是直接打开最高权限输入自动解体命令。
    一个机器人身上有上万个零件，徒手拆解的话需要十天半个月，例行检查通常不会直接检查硬件设备，因为机器人的一切状态和行为都被记录在磁盘里，即使硬件出了问题也可以通过检查程序找出具体信息，这样能节约很多时间。
    “好厉害，她有‘钥匙’，难道这些机器人都是她设计的吗？”张晓菲忍不住惊叹。
    小欧不屑道“怎么可能——”说完他似乎也有点不确定的样子，补充道：“就算是她设计的又怎样？她又不需要每天评估上百台家用机器人，不制造几台机器人的话难道吃白饭呀？”
    过了一会儿，小欧有点手痒痒了“真是疯了，这么多的零件，她难道要一个一个地检查吗？这要检查到什么时候？我们也去看看吧。”
    木木被拽着往前走，她有些委婉地提醒“小欧，人家应该不会喜欢和别人一起检查的样子。”
    “木木，你今天怎么一点信心都没有，谁要你和她一起检查了？机器人又不是她家的，你才是那个被委派的公务人员好吗，去做你该做的，就像平时那样就好。”
    经过小欧的提醒，木木感觉轻松了很多，她准备继续检查刚才她检查的那个机器人，罗天骄的行为给了她一点提示。这些不是家用机器人，如果出问题的话，很有可能是有不法分子想利用机器人做隐秘的勾当，试想他们会用怎样的方法来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改动机器人的程序来使机器人为他们服务呢？答案很明显，如果技术人员检查机器人时看到的代码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用来掩人耳目的假代码……
    “找到了。”罗天骄的话打断了木木的沉思。
    她拿起一个方形的解读器，挑开上面的蓝色电线，只见原本该连接到编码解读器上的电线头绝缘体下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孔，里面的金属丝通过那个孔连在了不该有的芯片上。哼，雕虫小技，罗天骄故意转向身后的木木，把战利品亮在她面前。
    木木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的一刹那，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个东西曾经出现在她家机器人身上，后来随着爆炸烟消云散，七年来被自己在脑海中刻画了一遍又一遍，她曾经怀疑过是那些维修师在零件上动了手脚，现在看见同样的东西又出现在了有问题的机器人身上，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可是她不能说，她答应了周阿姨她们什么都不说，幸好罗天骄已经找到了线索，如今有军队的介入，就算她不说也能找出真凶吧。她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装作冷静的样子，“既然找出问题了，那我们赶紧看一看其他机器人是否有相同的问题吧。”
    “不用了，直接销毁就可以了，再找也不会找出什么了，毕竟那些败类不会蠢到把身份证遗忘在机器人里吧，我有这个证据，就足够跟上头交代了。”
    “什么？开什么玩笑，这里有二十六个机器人，难道就因为一个有问题就要销毁所有吗？况且即使这个有问题，只要改一下他的线路就能够正常使用了呀！”木木不敢相信她居然会那么轻易就下达销毁的指令，就好像眼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玩具一样。
    “喂，这么多年了，你的智商是负着长的吗？为敌人卖命的机器人就是叛徒，军队里的叛徒就算把他们当人也只有死路一条，还是说，你终于想通，不准备把他们当人呢？”
    “为敌人卖命，这不是他们自愿的……”
    “华木木女士，你逾越了，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请马上离开。”陈劲将事情汇报上级后已经得到了和罗天骄一样的指示，事情的结局已经决定了，不需要经过当事人的同意。
    “木木……”
    看着同事们陌生的眼光，你们和他们是一样的吗，也认为应该销毁吗，木木突然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在她面前站着的人，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可是，她的世界又在哪里呢？
    木木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她和身后的机器人才是一个世界的。
    木木突然转身，站在她面前的是二十五个停机的机器人，和一个被拆解的机器人，他们就像是无辜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道他们自己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只是因为过早地被套上了枷锁，就沦为了最下等的工具，不过只要给他们自由就好了，人类欠他们的自由。
    “木木，你要干什么！”
    “华木木，警告一次，立刻停止，否则后果自负！”
    “木木，你疯了！”
    “三，二，一……”
    “不——！！！！”
    子弹穿过身体的刹那，木木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可能真的疯了吧。
    冷冰冰的机器人染上了滚烫的鲜红色。
    世界一片黑暗。
    
    朦胧中，一丝光在脑海中闪现，耳边恍惚能听见声音。
    怎么回事，她不是被枪射中了吗？难道没有死吗？
    木木想试着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皮有千斤重，有人紧紧地抱着她，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尊敬的圣使大人，求您为奴人的女儿赐福，她快不行了，求您救救她吧。”
    终于睁眼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火热的阳光里，一个冷艳的少女穿着古代的服饰从镶着宝石的座驾上如同看一只蝼蚁一样地看着自己。
    再次陷入昏迷前，木木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呼声。
    “她刚才睁眼了！”
    “天啊，神迹显灵了！”
    “圣使让她起死回生了！”
    ……
    而木木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老天爷，你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来了，还圣使？这不会是几百年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