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伶人歌·鱼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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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堂里供着老郎神,班主坐在正中,两侧相公和戏子还有戏班里的杂役们依次站开,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的沉默着,几个身材粗壮的猛汉压着麦子和碧落就上来了,说押着其实更像是提着二人上来的,两人跪在堂中间脸色蜡黄,麦子的口鼻已经烧烂了,没能结痂的地方渗出黄水来,叫人看了不忍,郑官见两人已被押上来,便从相公列里走了出来,脸上虽蒙着纱巾但还是能看到血印子,原本透露些许魅色的眉眼间现下都是狠戾。“舅爷,就是这两个杂碎,您瞅瞅我如今还怎么出堂子陪客啊,求舅爷为我做主”说罢跪了下来。班主听了倒是没生气,只窝了郑官一眼,拿起茶碗抿了口茶道“琴官,你可有说的”琴官听了,走到碧落跟前同着他跪在一起“碧落原是跟着我的,犯了事也是我管教无方,请班主责罚”
    听了琴官的话,郑官哧一声便道“你也知道自己是脱不了关系的,碧落骂我那些话不消说也都是你教唆的,我原不知班子里杂役怎的这般莽撞无礼,如今看来事出有因的”
    琴官原就是嘴拙不善和人争辩的,叫郑官这般理论,记得脸红到脖子根,也没憋出一句整话来,宝华耐不住性子要出来替琴官说话,被湘流芳拉住了袖子,宝华转过头去,只见湘流芳颔首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头,宝华只好憋着怒气看郑官点到是非。
    待郑官把话都说完了,班主点了头,又问了麦子和碧落二人,麦子已是迷糊的不知身在何处,而碧落也只是一味认罪,撇开琴官和麦子,只说是自己有罪,却又不说出个原由,班主本就因为昨日里这几个人打搅了煜蓉入馆的好事,不想纠缠太久,可总是又牵扯到一个琴官,也是让他头痛。这时通传的上来附在班主耳边说了什么,班主先是不解,后又舒了眉头,把人传了进来。来的人梳着寻常发髻,只束一纱冠,眉目硬朗,脸型瘦削,身着暗红浮绣锦袍,腰间绑着一条黑底金线团蝠的带子,只觉不是寻常人家,那人仿佛并未看到堂里其他人一般,径直走到班主面前,先是作了揖,班主看座后,那人说道“郑老板,原是我家少爷近日与煜蓉公子交好,昨日夜里公子上堂会与我家少爷说起一件事,原是来了您这里见一孩童便有亲近之感,但又不知老板您是用来做苦差的杂役或是预备教学的戏童,碍着面子是没敢跟您买人的,后头又说这孩子仿佛是招惹了您馆中一相公,怕您把这孩子随意处置了,便求了我家少爷出面来与您说这事,不知郑老板肯否给我家少爷一个薄面,五十两纹银将这童子让与煜蓉公子。”
    说完从袖筒中拿两定银子,放在堂桌之上。郑官听罢那人口气如此蛮横,便道“也不只是哪家的少爷,口气如此之大,你可知是在哪里说话。。。。”
    “住口,把这个失了规矩的给我拖下去关起来,把他的嘴堵上,休让他再放肆!”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眼,竟是没人动弹。
    “舅爷!”郑官正要说话却被喝住了“还不快给我拖下去!”班主再发话才上来几个人,将郑官拖了下去,堂里的气氛更加沉默了。
    这时班主忙说“这童子原是买预备来做戏童的,巧着昨日发了疯病,如今混都是伤,想来送到煜蓉公子处也是不妥的。一来要让煜蓉相公操心,二来怕是惹了相公难过”
    “看来郑老板是觉得这五十两给少了”男子语气带了些凌厉,说罢又掏出两定银子拍于桌案上。
    此时班主鼻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是想这孩童将养好了在送了煜蓉相公处去,再又说起了,这银子是万万不必的,况且这孩童昨日里发了疯病,又将我那几个相公挠伤了,倘若如此送了过去岂不是危险,若是煜蓉公子喜欢,我再将人请了过来,多挑几个好的送了过去岂不更好。”
    “误会郑老板,给您赔不是了,想来这孩童伤了的便是刚才那出言不逊的花脸吧,怎的郑老板园里除了这样不懂规矩的相公,我看定也是那花脸的理亏,疯病是要好好瞧瞧的,既然班主您思虑周全,那这孩童便劳烦您将养些时日,那飛熊先告退了”
    “还请您多给六王爷美言”说着便掏出一包银子塞与飛熊手中“飛熊公子跑这一趟辛苦了,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您拿了去喝茶”飛熊也不推辞,装好了银子,道声谢,便走了。
    飛熊走后,班主摸了摸脖颈,竟是一手粘湿的汗液,叹了口气,罚了琴官半年的例银,碧落交由琴官自己处置,后头湘流芳主动请命照拂麦子,班主也是答应了,一出闹剧就这么草草散场,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脸不满,仿佛错过了什么好戏。
    鱼鸢(中)
    柳卿拿着麦子的新衣裳高兴地给麦子比划着,就这一会子,又是梳头,又是擦洗的,让麦子倒不好意思起来。
    “苗子哥,哦,不。柳卿哥,你这样是做什么,到叫人好生的别扭,像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又不是没被人买了去过,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原先成日里被那些个人说不是个东西,倒也真是不如玩意儿了,随手的送了买了,真怕哪天没了命,也不只是怎么回事。”麦子说着便难过了起来,小小的孩子却是没了半点的欢趣。
    柳卿见麦子心里又难过起来,便说道“呸呸呸,这是怎么个话说的,如今你可是被煜蓉相公要了过去的人,倘若是收了你当徒弟,那来日你便是角儿了,人上人!全不想如今命运这般低,就算是做个跟兔杂役你也是轻巧的,那煜蓉相公处伺候的人也多,就一个主子你还怕活事多不成,麦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可要记住了,要争气。”说着柳卿的眼眶竟是红了起来“麦子,往后哥哥们便是再也不能陪着你了,叫人轻贱欺负了记得隐忍着些,要机灵勤快”话说到这里,柳卿已是被眼泪哽住,抱住麦子无声的哭了起来。
    麦子被脖颈里温热的泪水弄得难受,却手抚着柳卿的脊背,缓缓说道“我知道,做事要勤快,主子跟前嘴要甜,闭口不提他人事,苗子哥哥我都知道,现下我被买了去,你不也说是好事么,是好事啊苗子哥~只是。。。只是不知道麦子还能不能有和苗子哥回乡的那一天了,如今穗子哥也快好全了吧,好想见他一面。”就这样两个人竟是包子一起痛哭了起来。
    宝华站在那里许久,眼眶里的泪花也是止不住的打转,麦子见了宝华,忙拍拍柳卿道“柳卿哥,宝爷来了”。柳卿松开了麦子,拿起衣襟擦了眼泪,转了身问了安,又说道“叫宝爷见笑了,如今眼看着麦子就要走了,我知是好事,却也是有些舍不得的,才。。。”
    宝华见柳卿如此说道,忙走了过去拉了柳卿道“我也是经历过这些事情的,知道你心里难受,宴席总有个散的时候,如今麦子捡回这条命已是不容易了,现下能去煜蓉哪里便是再好不过了,前儿我求了流芳那里叫人去给煜蓉递了话儿的,叫好生的待麦子,可听煜蓉的意思是他那里也是留不得的,如今煜蓉要来咱们园子里驻堂,你也明白,虽说是郑官被撸了风头,势力却也不是一下两下可以拨的清的”
    柳卿听得宝华如此说,心中不免急躁“怎的又留不得了,这么大点的人儿,难不成要大发了大街上去要饭~湘爷不也是答应了我的么,只要我肯做娈便会给麦子一条顺坦的路走,可现下怎的又反悔了,不行,我要找了湘爷问个清楚。”
    说着便要走,宝华急忙拉住柳卿的袖头到“我的爷,怎的你跟着我两天尽学我孟浪着急了,这不是话没说玩呢么,听煜蓉哪里说要将麦子打发去了姑苏,煜蓉原先的班子就是打姑苏来的,听是后来破败了,几个妈子仆婢不愿走,可煜蓉又不忍留他们跟着自己受罪,便给了钱财,打发回去了,那几个老妈子都是些忠仆,回去安定了下来便托人带了口信回来,煜蓉公子也是为了麦子着想,那几个妈子里有几个精通曲腔调教的,送了麦子去也能学着些东西,倘若麦子不是这块料,便呆在那里过活,也是好的,虽说清贫了些,但也总是活的自在的,再有你答应流芳的事情可是想好了么,你也知道这路子不易行得通,,一步踏错,一辈子都可能糟践在这里了,你我虽说是主仆,可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兄弟,不忍心见你走险路。”
    柳卿面色缓和了些,握住宝华的手说道“宝爷,您的大恩大德柳卿这一辈子都记在心里的,来日败了不说,倘若功成,定是要回报爷的。如今麦子和碧落都能过去了,我也没什么挂念了,走这一步我思虑过了,与其这么下作的活着,倒不如下作出个模样,给自己挣个前程,只是柳卿这一去,怕是不能再回您跟前尽力了”说着柳卿突跪了下去,对着宝华磕了三个响头,宝华扶了柳卿起来,似有些生气可又有些心疼“你这又是何苦的来,下次再不许磕头下跪的,折煞了我”柳卿继续又说“这一拜拜爷的大恩大德,也是苗子告辞爷跟前的差事,今日您就当苗子死了罢”
    柳卿的话没说完,宝华却淌了眼泪,对着柳卿说“你既然是想好了,那也罢,我不再劝你”说着取下头上的银簪,又从袖筒里取出一方锦盒,打开后那盒子里是似红色的香膏,但又不似一半香膏混沌,香味中夹杂着细微的腥臭,并不容易闻得出来,宝华将簪头沾了些香膏,在柳卿的眉心刺了过去,柳卿闭着眼,整个过程像是一个仪式一般,简单却庄重,肃杀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柳卿眉心间就起了一血泡,宝华小心的刺破那血包,又取了丝巾擦净血水,复摸了些那东西在柳卿的眉间“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苗子亦或是柳卿,只有鱼鸢,珍重”
    宝华道道完一声珍重,便走了,只有柳卿无声流出一行清泪,如今便再无可反悔。
    鱼鸢(下)
    麦子在一旁听的糊涂,并不知鱼鸢到底答应了湘流芳什么,但确信的是他和碧落之所以能逃过此劫难定是鱼鸢尽了全力的,看着鱼鸢定在那里,麦子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才好。
    两人这么静坐着,没有言语只剩呼吸,仿佛连眨眼也是有声响的,这时门帘被掀开,碧落扶墙来了,见了鱼鸢,却是羁绊一下,跌在地上,鱼鸢见是碧落忙上前扶,可碧落却直跪在他面前,仰头看那不染铅尘的脸上多出的红痣,似要说些什么,可喉咙被哽住,一个响头磕下去,伏在地上放生哭了起来。
    鱼鸢也背过身咬着食指不断地淌着眼泪,麦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口像是被一把钝刀子绞着一般,眼泪也止不住的淌,他不明白为什么苗子告诉他应该高兴的事情为何变成这般模样,苗子就在自己眼前从柳卿变成了鱼鸢,那眉心的红痣艳的滴血,更不明白为何碧落跪在地上号丧一般悲恸。
    麦子跳下床废了好大力气才将碧落托了起来,三个人在炕上又是沉默好久。麦子不知如何是好,便拿起了新衣裳,比划着穿起来,复又跳到地上学着相公们在台上那样对着两人鞠躬作揖,吊着嗓子问道“两位哥哥,我这模样可生的俊美”
    鱼鸢擦干眼泪笑着道“你这没心肝泼皮快给我到炕上来,光着脚踏在地上不怕着凉的,我这几日累的要死,可不愿在伺候你这冤家”麦子吐了吐舌头回到炕上
    三个人絮叨了一下午,又是哭又是笑,夜里都也是乏了,便睡下了。
    后夜里,碧落悄悄起身怕了起来,捂着肚子出了房门,夜里的凉风刮过来,便是不住地咳嗽,从上次被郑官踢了后,像是伤了脏器,总是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加之咳嗽,变更疼了,心里发潮,便吐了出来,只是碧落没发现那些秽物里带着血丝。后背披上了一件斗篷,鱼鸢站在他身后拍抚着,又端了水来,碧落漱罢嘴,与鱼鸢坐在了柴房。
    月光下鱼鸢额上的红痣有些媚气,素日见惯的模样叫人竟有些陌生“苗子,你真的决定好了么”碧落还是忍不住开口去问。
    鱼鸢叹一口气,望着天上的弦月,失魂道“到这一步,还有的退路么,从今往后苗子死了,柳卿也死了,就像是街巷里的枯草,生死障涅都无足轻重,现在有的只是鱼鸢,穗子,后儿麦子就走了,麦子这一走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可也算是有个好归处,如今只剩你了,倘若我功成便好,但若是败坏了,记得求琴官公子给你一条活路,朝着南边儿讨生活去吧,你要应我一件,我便是死也瞑目了”眼说着就悲从中来,泪又流了出来。
    “我应你,我全都应你,穗子此生都应你”碧落抓着鱼鸢手,埋头抽泣起来
    鱼鸢闭眼又是几行清泪滑落,抬起另一只手抚着碧落的头发“穗子,你要应我此生不进梨园,无论如何此生不得入相公业,你应我这一件”
    碧落抬起头望着鱼鸢“我应你,此生不入梨园,你也要应我,无论功成与否都要活下去,好赖都活下去”说罢悲恸不已,月下两人像是一副无人观赏的墨笔,无言成殇。

    作者闲话:

    莫怪莫怪,更错了更错了,补回来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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