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田宇瞪大眼睛，如果真把凤城市“浩怀借贷融资公司”的事情说出，一旦被他知道父亲的名字，只怕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到时距离身份暴露的日子也不远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难道你还想和我讨高利贷？”
    “你不说？没关系，我猜。三年前的账本虽然丢了，但孙昱晖经手的合同，无非是那十几笔。你是凤城人，又去过广海。广海、三藩、禹山三角洲地区，我们是不做生意的。凤城和江津虽然跨省，算起来距离也不远，但阿晖没有和凤城的人做过生意，至少没做过单笔交易。”
    薛智元摸了摸下巴，像是思虑以前发生的事。
    “福田黑帮在过去的三年里，唯一一次和凤城有过生意来往，是章维怀用赌场的钱投了一家借贷公司，浩怀公司。不过后来被查封了，你爸不会是在浩怀公司借钱的吧？”
    “是…又怎么样？”他猜出来了！
    本想利用孙昱晖之死，激起薛智元的愤怒，看看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结果被他反将一军，引出了隐藏在自己身上的秘密。
    顾田宇引以为傲的缜密思维开始有了破绽，他简直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阿晖确实是钱庄的联合放账人之一，但当初在凤城市成立借贷公司，投资合同上是我和章维怀一起签的字，你要报仇，找我不算找错人。不过那批账本全丢了，你爸欠下多少钱，我也查不到…能让你家倾家荡产，估计也不是小数目吧。”
    听到此处，顾田宇心中才稍稍松下一口气。看来他信以为真了。
    父亲并不是欠下了浩怀公司的高利贷才导致家财无几，恰恰相反，他爸爸作为凤城方面的投资经营者之一，身为警察，知法犯法，和黑道背景的成员一起参与洗钱，并利用职务之便，数次帮借贷公司掩护，逃过税务、司法部门的检查。
    无论以上哪一条，都足够开除公职、移送司法公审。也正因如此，家中的财产账户全部冻结，几处房产也作为不良资产被拍卖掉了。
    顾田宇用“倾家荡产”这个词，也不算过分。
    “为什么把高利贷公司开到其他省份？江津的钱已经不够你们赚了吗？在那件事之前，我不相信人生会因为某一件事情彻底改变轨迹。我也没想过，我会成为现在这样。”
    一场你来我往的试探与对质，竟然意外扯出三年前导致自己家庭变故的导火索。顾田宇索性把话题切深，关于章维怀和福田区的过去、关于孙昱晖被害、关于自己急转直下的家庭命运，谜底都在这场谈话中。
    薛智元久久不做声，他看着顾田宇手腕上的伤痕，听到其对命运不甘心的控诉，内心五味杂陈。他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回想，那场三年前的纷乱就在眼前飘过。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关口，每遇一次关口，就有一次机遇，每一次机遇都是一场赌运。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不要活在上一代人的阴影里，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你自己，他们都不值得你这样做。作为你的仇人，我也不值得你这样做。就像你割腕，伤口那么深，谁也不会疼，只有你会疼。”
    薛智元终于开始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偏激的执着，为什么做任何决定都不管不顾，因为他根本不想过好这一生。
    他相信了顾田宇编的谎话，却在过程中看明白了这个人。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阿晖是怎么死的么？你从没听别人谈起过早前的福田区吧？我告诉你一个故事，等你听完，你就知道全部的事了。”
    薛智元瞧见床头摆着的那碗汤圆，尝了尝有点凉，呼噜呼噜几口喝完了。
    “三年前也是在五月的季节，未央区的玉兰花都开了，几座教堂刚刚修起来，我都能闻到砖石混合着颜料的崭新气味……”
    三年前，五月，江津，未央区。
    薛智元穿一件新买的T恤短袖，手里拿着一根雪糕，靠在下山路街边的护栏上。雪糕被热浪般的温度蒸发出凉气，他眯着眼睛透过阳光，望向街对面新修的圣心大教堂。
    真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安闲午后，薛智元的心情既平静又美好。路边的行人们时不时看向他，尤其那些逛街的年轻姑娘，一边偷笑着一边窃窃私语议论，猜测这个男生在哪所学校读书。
    薛智元看在眼里，笑着转过身，刚准备离开，忽然看到丁川跑向自己。
    他不是去买爆米花吗？怎么什么都没买就回来了？
    “智元哥！快…咱们的人又摊上事儿了！”
    “哈？谁啊？”
    “郝孝文！他带几个人去洒金桥收这个月的房租，遇见王舵那帮人。他们非说洒金桥的保护费归他们，郝孝文不服，直接干起来了！”
    丁川跑得气喘嘘嘘，薛智元听得眉头紧皱。
    “死人了没？”
    “孝文的胳膊被砍伤了，鲜血直流，兄弟们被王舵带人逼进巷子里。我也是刚好路过，没来得及仔细看。不过咱们的人少，不占上风。”
    “走！”
    薛智元一听，恐怕自己人吃亏，扔了雪糕，连忙随着丁川的指引，来到洒金桥的巷子口。
    “人呢？”薛智元冲进小巷，见里面空无一人。
    “我没看错，刚刚还在这里！”丁川着急又纳闷。
    “孝文都带了些什么人啊？怎么都由着他性子来？说打就打，也不看看胜算！”
    “都是年轻人，应该是他招揽的新人吧，脸生的很。”
    两人正猜测着，忽然看见巷尾拐角门槛处有一汪血水缓缓渗出。
    薛智元心中一惊，一个箭步冲过去，看见一处铁闸门。他想要拉开，那铁闸门却从内被锁住了。
    血水还在往外渗，薛智元急了，拼命拉扯那扇门，同时听到里面殴打喊叫的声音。
    “有活人吗？他妈的会不会开门啊！我们是警察！”
    薛智元佯装警察巡街，恐吓道。同时对丁川使了一个眼色。
    “快开门！否则正式拘捕你们！”丁川领会其意。
    闸门内的打斗声随即停止了，两派人马屏住呼吸，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应对。
    王舵半信半疑，移步闸门处，向外张望。随着他的靠近，薛智元向门后慢慢退去。
    眼看王舵贴近门口，薛智元猛然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右手，拉出闸门外，死死反扣住。随后摸出一张信用卡，抵在王舵的手腕处。
    “放了我们的人，不然我直接砍了你的右手！”薛智元大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