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露天敞台的座位，客人三两小聚。温热的风吹过脸颊，一阵抒情的吉他曲。
    薛智元看看菜单，点了鱼子酱、法棍烤香芒、煎小牛排、罗宋汤。侍应生接回菜单，微笑着走开。
    “我记得你之前在广海生活对吧？你可以尝尝江津的罗宋汤是不是正宗。”
    “嗯…其实我不大喜欢罗宋汤，它的味道总让我想吐。”
    顾天宇实话实说，他不仅无法接受罗宋汤的膻味，也不爱广海菜。
    “原来这样，看来我多此一举了。”薛智元觉得扫兴，加点了两杯海盐樱花气泡。
    “你不是广海人，你的身高肩宽也不像。”薛智元切开牛排，舀了一勺鱼子酱，送到顾天宇的碟子里。
    “我很小就离开家里，在广海生活，可我吃不惯那里的东西。罗宋汤…谢谢费心。”
    “没什么，人们大多怀念家乡味道。比如我吧，还是会时不时吃一顿饺子。”
    顾天宇身疲力乏，懒怠回话。却忽然想起何玉洁，她的姥爷也喜欢吃饺子。
    很久没有吃一顿美味的晚餐了，顾天宇嚼着烤法棍，喝了一口海盐气泡。
    “你多久没吃好东西了？可怜兮兮的。”薛智元瞅着他，有些嫌弃的口吻。
    “我就没吃过好东西。”顾天宇无可奈何，只有如此回应。
    短暂的好心情被打破了，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为卧底的处境。不过薛智元这种处处挑刺的态度，令人抓狂。
    顾天宇知道他对每件事的要求都很高，无论社团事务，还是私下的生活。他时时保持着聪明而清晰的头脑，安排打理，事无巨细。
    也正因如此，才能稳住原本混乱的福田区，成为江津警方黑名单里第一危险人物。
    怎么才能骗过如此机警的人，让他信任自己，从而获取更多的重要证据呢？
    高利贷，走私，袭警凶杀案。
    顾天宇接触到三个方面的可疑信息，却一直在外围打转。
    “一个大男人搁不住两句玩笑话，你脸皮也真够薄的。来，让我看看你手腕怎么样了。”
    薛智元抓住他的左手腕，翻过来拉向自己，来来回回瞧着。
    “怎么还肿起来呢？活动的时候疼吗？”
    “一直挺疼，十多天了吧。”
    “哈？你再没去医院复查？”
    薛智元按压他的腕侧，果然看到顾天宇倒吸一口凉气。
    “我看你是肌肉发炎了！也有血管发炎的可能。”
    顾天宇扯了扯嘴角，没能强装出笑意。他真是有点后悔当初的冲动，未曾料到留下了难缠的后遗症。
    两人悻悻然吃完晚餐，薛智元终究把他拉到医院做了复诊。
    果然，肌腱炎。
    腕部弯曲困难，需要彻底休息愈合。以每天打消炎针治疗为主，冷热敷患处为辅，是否做手术需要视病情的复发情况而定。
    两人从红会医院走出，身后一片灯光通明。
    “实话说，你割腕后悔吗？”薛智元抽着烟问他。
    “一辈子那么长，后悔的事情会少吗？”顾天宇不肯承认软弱的心情。
    “哼，嘴硬。你有没有想过，你当时割腕等于自杀。我把你救回来，你欠我一条命，所以你得听我的话。”
    “我知道，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先跟我回公寓呐！”
    偌大的公寓里，安静到清清楚楚听见两个人换鞋的脚步声。
    “冰箱里有速冻汤圆，煮一碗来喝吧。”
    习惯性地使唤顾田宇做事，却想起来他需要休息。
    “算了，还是我来吧。我都这么照顾你了，你的病情如果还好不起来，我就得收拾你了。”
    薛智元转身去厨房，开火煮饭，动作娴熟。
    顾田宇躺在床上，看着门外的身影转瞬走过，陷入沉思。
    为什么自己遇到的黑帮人员都闭口不提章维怀？孙昱晖死前放在影像店的账簿证据被谁拿走了？薛智元说孙昱晖不是自己杀的，并且知道他是卧底，可信吗？
    顾天宇皱起眉头，他想到孙昱晖之死。突然想起另一件被忽略的事——三年前，因为警方的卧底名单被泄露，才导致那批警员被黑道清洗扫除。
    那可是绝密档案啊，怎么会泄露出去？警局里有内鬼吗？还是其中隐藏着什么利益关系？
    倘若果真如此，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搞不好哪天连自己的卧底档案也会泄露出去。
    正想着，薛智元端了一碗煮好的汤圆，走进卧室。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是为了挑起我和郝孝文的矛盾吗？值得你割腕？”
    顾天宇看着床头放着的汤碗，抬眼看他。
    “是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你。”
    顾天宇想好撒一个大谎，他要从薛智元嘴里套出一个关键信息，同时为自己之前的可疑行为做掩饰。
    “报复我？我们之前认识吗？”薛智元眼神忽然变冷，他警惕起来，毕竟自己混在黑道，有仇家是在所难免的。
    “我们不认识，但你和孙昱晖认识。他死了，这笔账只能找你报销了。”顾天宇的思维飞快转动，生怕露出马脚。
    “你和他有仇，找我报复？哪来的道理？”薛智元眯起眼睛，不解其中含义。
    “因为他是你的爱人。他是警察，你是黑道，因为你护着他。”
    “你知道么，如果你是三年前说出这句话，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个门。”
    薛智元后退一步，面色如冰霜。顾田宇的话听上去是如此危险，是事实，却如同指控。但是境况不同了，福田区现在是他说了算。那句“指控”，他终于可以释怀。
    “对，他是我喜欢的人。在荧初料理店外，我和郭佳陇的谈话，想必你也听见了。从孙昱晖来到福田区，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卧底。可我护着他，我一直护着他。”
    薛智元俯视着他，毫不避讳的承认，简直是挑衅。
    顾天宇终于舒了一口气，福田区果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兵行险招，成功了。
    “怎么不说话了？我倒是想听听，你和孙昱晖有什么仇怨。”
    “三年前，孙昱晖在钱庄放高利贷，他经手的一笔是放给我爸的。因为那笔钱没还上，我们家最后破产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背井离乡，也不会漂泊去广海讨生活，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顾田宇把真话假话各说一半。
    真话是，三年前他爸还是凤城市刑警大队副队长职位，那时参与投资经营一家借贷公司，其主要资金来自江津的福田区。也因为借贷公司洗黑钱、扰乱正常金融秩序，被依法查处后，他家的财产几乎全被冻结。
    假话是，顾田宇并不知道那一大笔注入资金是谁投进来的。
    来自江津市福田区，以洗钱为目的，只能是福田黑帮。
    至于背井离乡、漂泊去广海讨生活，是他故意夸大其词。
    “原来如此吗？三年前，章维怀是福田区老大，他让我分管的高利贷账目不算多。孙昱晖做卧底时，也在我手下做事，他放出去的高利贷我都知道。你告诉我是哪一笔，本地还是外地？借款人的名字叫什么？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