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观影 《五郎八卦棍》:孩子,你定一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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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八卦棍》上映的时候,时间已经是1984年,香港新浪潮早席卷过来,而邵氏公司,也不复六七十年代东方好莱坞的荣光。在花样翻新,效果惊人的嘉禾、新艺城等竞争对手面前,大制片厂制度的邵氏已经不入流了。这一年的票房前十的电影一半以上是喜剧片,并且没有一部属于邵氏。《五郎八卦棍》,排在了当年票房第47位。想1969年,张彻捧一个新人狄龙的一部《死角》,票房排在当年的21位,已经被定性为“票房大败”了。
不过十几年的光景。今非昔比,昔非今比。
这部片更多的愁云惨雾是,这是傅声的遗作。
傅声,原名张富声,邵氏后期的巨星。出生太平绅士家,生得漂亮,性格鬼马,爱狗,爱赛车。小小年纪进了张家班,由狄龙亲自引荐给张彻,从此开口“老窦”闭口“老窦”,成了张彻最宠的弟子。受大家宠,受公司捧,片子观众又受落,年纪轻轻成了巨星。又和歌手甄妮一见钟情,一路改年纪,早早结婚。婚礼使用了整个美丽华酒店大堂,筵开二百馀桌,轰动一时。宴席上邵逸夫都说:“年轻,漂亮,身体强壮,有钱,有名气,真是什么都全了!”
大抵世间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脆。太齐全,就不长久。
拍《五郎八卦棍》的时候,傅声心情不佳,于是导演刘家良提早收工。傅声和哥哥张震声、弟弟张展鹏,以及影星汪禹驾了两部车出行。经清水湾的一弯角时,傅声的保时捷(系妻子甄妮送给他的礼物)撞向山边。车身侧翻,车头严重损毁。当时傅声似乎并无大碍,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甚至调皮地问:“我的脸有没有花?”当天送往医院,于7月7日凌晨去世,享年不足三十。
他最后的荧幕形象,由一个“七子去六子回”的杨六郎做了收梢。
杨家满门忠烈,在片头杨家七子一一亮相,汪禹、刘家荣、麦德罗、刘家辉、傅声、小侯、张展鹏,全都是年轻少壮好男儿。但很快,就在金沙滩遭了陷阱,男儿们惨死、被俘、发狂……杨老令公只好飞身撞向那高高的李陵碑,满头鲜血而死。舞台化的表现,小家子气的室内搭景,偏生生让导演拍出了一股子血性。
这里的傅声不再是跟着老窦张彻时期的童花头少年了,而是梳高马尾,持杨家枪,少年英杰,却眼看着兄弟惨死,气血上冲,杀到发懵。
镜头切到天波杨府,家里的佘太君和两个妹妹正在担心,然后六郎出现了。家仆全拥出来,以为得胜归来。却看他一步一步,两眼发空,念着奸贼潘美的名字,时刻准备以死相拼。
还很是年轻,曾和傅声演过情侣的李丽丽,这里已经是一头白发,忧心忡忡,演他的母亲了。好在塑造得够好,女将军的气势,慈母的关怀,都很得当。尤其配音略沙哑的嗓子,阅历、品性都蕴在里面了。看六郎的情状,她对他说:“孩子,你定一定神!”
“你定一定神。”
在你七情难控,悲极痛极,甚至心智全失的时候,告诉你静下来,定下来,然后才能看清处境,讲清是非。
六郎似乎清明了一刻,接着说起了父兄的下落,大悲大笑,若癫若狂。接下来的日子,也是一时清醒,一时迷茫。不时拿着杨家枪,就要挺身而出。亏得老母亲几次压了下来。傅声这里极为入戏,有一个他一脸空茫而悲怆的特写,眼中全无一物,眼底是晕开的黑影,抱着杨家枪坐在那里,像受伤的幼崽,那么孤独无助。看得人都暗暗替他心疼。
转机出现在从五台山清凉寺下来的护院高僧。六郎以为不知所终的五哥在那里出了家。高僧风尘仆仆过来报信,六郎本还在神志不清中,上来便是攻击,等到僧人说出“杨五郎”几个字,便急急追问起五哥下落。
“休言善友不乱道,有缘一拨也会醒。”六郎清醒了,定神了。
重新清醒的六郎会做什么?刘家良的片子,武学深厚,同时有着堪称极致的道德标准:恶人终究会受恶报,好人几经艰险终成大器。按照电影前面的铺排,大概五郎、六郎会聚首,他们会创新的武功,会并肩作战,会互救于危难,最后合力将那大恶的潘美与番奴毙在枪下或者棍下。
但,傅声去世了。所有电影或者现实里的发展,有关他的,都戛然而止。
剧本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只能做匆匆调整。“杨门女将”还未大规模成形,八妹惠英红已要提早上阵,扮作男儿身,千里迢迢、千难万险地去找五哥。国恨家仇的这条路,留给了刘家辉一个人孤独地走。五郎从上五台山时满怀的戾气与仇恨,到有所求,有所悟,创出八卦棍,打翻恶贼。危急时赶来相帮的不是六郎,是庙里的和尚。
大仇得报,五郎带着去了枪头的棍,背对着八妹,向绵延的前路走去。
“五哥,你去哪?”八妹问。
“四海为家!”
五郎从此四海为家了。六郎,你会在哪呢?
戏外的声仔,清水湾从车底爬出来的时候,要是有人对你说:“孩子,你定一定神”,会不会一切都还来得及?会不会没有甄妮后来的《再度孤独》?那是我听过的最悲伤的歌之一。
(傅声去世后,邵氏的一个新年宴会上,刘家辉提起以前会和声仔一起表演节目,今年不能了。一时全场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