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巴家丁把所有人都耍了。
    待李世炎脸色惨白的踹开鸟房的大门，八只鸟儿——也就是小一、小二……至小八——完好无损地呆在各自的笼子里。有些在梳理绒羽，有些在吱吱鸣叫，一如往常。
    不只李世炎生气，连李恒也气着了。他一直就不满儿子玩物丧志，一听鸟没了，高兴得眉开眼笑跟着来看好戏，结果发现竟是被骗。加之方才在演武场受了气，李恒登时怒火腾腾，立刻命人要把那戏耍主子的家丁周结巴拖出去乱棍打死。
    春桃斗胆站出来道：“老爷，奴婢见周结巴的脸蛋通红直冒汗，怕是受了暑气，把脑子烧糊涂了。老爷您大肚能撑船，请饶过他罢。”说着，额头伏地行了个大礼。她虽人微言轻，这时站出来却最有说服力，毕竟她是看鸟之人，若周结巴所说属实，该被拖出去挨打的就是她了。
    周结巴震惊地看着春桃，眼珠一转，配合地昏了过去。
    结果，周结巴被罚十个板子了事，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
    李世炎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把每只笼内的宝贝儿抱出来又亲又摸，抱到第八只，“咦”了一声：“门儿怎开着？”
    “对不起少爷，奴婢忘关了。”春桃答道。
    说到底，还是她疏忽了。之前让鸟儿们飞出去自己觅食再回来，却忘记笼门只能从外面开关，始终会有一只小鸟的门关不上。
    这只倒霉的小鸟就是小八。
    小八是一只紫蓝金刚鹦鹉，通体羽毛靛蓝夹黑，只有眼圈、嘴角一圈儿是正黄色。它正对着敞开的门，恍若不见，兀自梳理着羽毛。
    闹剧就此收场，春桃因祸德福。
    一是大将军李恒感念其以德报怨不再为难于她；二是周结巴变成她的心腹，成天跟个小尾巴似地缠着她，嚷嚷着要报恩。
    周结巴本在厨房当差，以前总被冬儿唤去捉虫子。他自知身份低微，屁股上的伤好些了，也没有直接去找春桃道谢，而是趁春桃不在之时偷偷放一盘吃的在她门口，天天不重样。
    第五日就被春桃给逮住了。
    “咦，原来是你呀。”春桃拉开房门，就见他正直起腰杆，脚下摆着一盘糕点。
    周结巴被吓一跳，说起话来更加不顺：“春春春春春春……”
    “桃！”春桃笑道，“舌头捋直喽，瞧把你吓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结巴双颊红红，一字一顿道：“春桃，谢谢。”
    实话说，这谢她受不起，周结巴当日看到的本是真的，若不是她从中作法，他也不会白挨顿板子。念及此，春桃道：“你不用谢我，咱们做下人的本应互相帮助嘛。”
    周结巴更加羞愧：“春桃桃桃你以后要要要帮忙，尽尽管说！”
    这会儿她正要去演武场，最近天气千变万化，早晨阴冷阴冷的，李世炎见她冻得发抖，便叫她回来多穿一件再去。
    春桃锁了门，端起糕点盘吃了一个，道：“真香，你送我吃的，咱俩扯平。”
    周结巴搓着手跟在她后面，因身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他忽然道：“春桃可想知道祈少爷的事，我一定知不言言无不尽。”
    春桃回头，也结巴了：“你、你、你说什么！”
    周结巴笑弯了眼睛：“府里不不不少人都都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你钟情祈祈少爷呀，”周结巴说得云淡风轻，哪知对方已心如乱麻，“我听听听好几个丫丫鬟都在议论，你你总盯着祈少少爷看，太太明显了啊。”
    “这样吗？”春桃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自己表现得是有些明显，而且祈玉还几次三番推辞她的好意。她也不遮不掩，便道：“祈少爷不喜欢别人这样吗？”
    “当当当然啦，其实你你也不用用害害害羞，府府里很多丫丫丫丫……”
    春桃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指戳在周结巴的喉头处，
    周结巴吃痛地惨叫一声，捂着喉咙跌坐在地上，屁股一碰到地面，又痛得他弹起来：“春桃，你为何打我？咦？我不结巴了！我不结巴了！”
    春桃道：“算你走运，我家祖上专治结巴。你先回答我，再慢慢高兴。”
    周结巴连连点头：“我是说，其实你不用害羞，咱们府里十个女婢里有八个都喜欢祈少爷。以前有几个也像你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结果被祈少爷好一通教训。”他顿了顿，春桃连忙示意他继续。
    他又道：“你看咱祈少爷的性格也知道他喜欢矜持的姑娘，越主动越招他讨厌。”
    春桃认可地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其实具体怎么做我不知道，我也不是祈少爷肚里的蛔虫。只是以一个正常男子的角度来看，他一定喜欢漂亮姑娘。”
    本是句废话，春桃还摸着脸皮认真想：“确实现在的我不美。”
    周结巴没理解她这话的本意，道：“对，以色勾人你就别想了。”见春桃瞪他，他后退两步道，“不过你可以用诚心打动他嘛。”
    “如何打动？”春桃又咬了一口桂花糕。
    周结巴颇为神秘道：“我教你一招，你就天天偷偷在他门口放些小礼物，比如水果、糕点、香囊，最好是亲手做的，接着他就会对送礼物的人好奇。忽然有一日你不送了，他就会更好奇。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得让他对你产生足够的兴趣。”
    “啪嗒”——春桃咬了半截的桂花糕掉在地上，看看手中的盘子，又看看周结巴。
    “不不不！我不一样，我是为了道谢！”周结巴摆手摆得跟扇风似的。
    春桃把糕点盘塞到他怀里，拍拍手上的糖粉，果决道：“你自己吃罢。受教，告辞。”
    “哎！春桃，你别误会，我真不——”
    人已跑远。
    一溜小跑，路过花园时摘了朵小花别在发间，到了演武场，祈玉却不在。
    李世炎正翘着二郎腿在凉棚下吃荔枝，春桃还未走近，他道：“春桃，你到路口替本少爷望风。要是我爹路过，你就大喊一声‘老爷来了’让本少爷听到。”
    春桃装没听见，径自走过去：“祈小总管呢？”
    “出门了。”
    “去哪儿了？”
    “本少爷怎知他去哪儿了，”李世炎偏头看她，“你找他何事？”
    “没事没事，奴婢去望风。”刚转身要走，却被唤住。李世炎走过来，语重心长道：“春桃啊，你知道本少爷为何选你作侍婢么？”
    见他一本正经起来，春桃心里毛毛的，摇了摇头。
    “因为你傻。哎，你别说话，本少爷明白，你一点儿也不傻。”李世炎拍拍她的肩，“但是本少爷最不喜欢像冬儿她们那样的聪明人，你可懂？”
    春桃退后一步，摇头。
    “唉，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挺好，去望风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她虽莫名奇妙，却也没心思问清楚。
    再回头看去，李世炎脸上覆着一张紫色帕子，双脚搁在石桌上，正仰着脑袋睡大觉。
    她玩心忽起，喊道：“老爷来了！”
    李世炎把帕子一扯，迅速跳起来，跑到箭台前摆起阵势。
    半天不见动静，他侧目，只见春桃在远处笑得前俯后仰。
    “好你个春桃，居然敢骗本少爷！找打！”他边说着，边搭起箭，要朝她的方向射来。
    春桃敏捷地闪到大树背后。
    再探头出来，李世炎又躺回去睡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春桃回头，李恒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眼前。
    她被吓得蹦起来，哆哆嗦嗦道：“老爷来了！”
    远远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春桃，你再耍本少爷，本少爷立刻叫你好看！”
    春桃不敢再喊了。
    眼睁睁看着李恒怒气冲冲地直奔李世炎而去，一马鞭抽在他的小腿上。
    李世炎一蹬腿，身体不由自主一歪，跌下藤椅。看清来人是谁，吓得愣住。
    缩在后面的春桃用手指指李恒，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摇头叹息，表示自己尽力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李世炎在生活方面确实很随和，总把“本少爷”挂嘴边，却常常没有少爷架子。不出言轻薄于她，这让春桃对他大为改观。
    只是，他惫懒成性，做起正事来总想着偷奸耍滑。最关注的事情从来都是李恒在不在府里，如果不在，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春桃自然变成他的同伙，时常帮他作望风打探之事。
    其实他的正事办不办得好，与她又有何干，也就没有较真。
    祈玉一直未归，李恒亲自监守在演武场。说来也奇怪，李世炎再无法达到那天救春桃之时的水准，惨不忍睹的箭法令他挨了一天的打。
    晚上，春桃躺在床上计划该送什么小礼物，接着浮想联翩，一会儿捂着被子偷笑，一会儿抱着枕头自言自语。
    窗外树影摇曳，月儿高高挂。
    她翻个身，但见一道黑影倏地掠过视野。然后烛火熄灭，屋内立刻陷入一片黑寂。
    猛地坐起身，还未开口，就被人轻轻捂住嘴巴。
    “嘘！是我。”
    妖都有夜里视物的异能，她看清了来人，无声地眨眼表示知晓。
    墨卢松手，道：“是青流大人叫我过来的。”
    春桃惊道：“他知道我在这里了？”
    墨卢点头：“青流大人并不在意你为何逗留在此，只是叫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