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紧闭的乌漆扇门，迎面放了一张楠木长桌，置了香炉鲜花，往上供着西方三圣，低眉敛目，慈悲怀肃。绿袖在蒲团上跪下，燃了一支香烛。
    灵堂左右各布置了一排莲花檀木神龛，高逾廿尺。右首第一的龛柜中悬着开山教主惑影晔的画像，眉眼细长，唇角绽笑。
    他穿着墨绿绸袍，如瀑长发被一根玉带系起，微侧了身子，回眸处处惊鸿。
    绿袖伸出手去，抚上画像。透过上好的熟宣，依稀能感受到惑影晔当日的荣光。
    真真正正的九幽风华，狂花绝壁。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绿袖不明白，怎么也不明白。
    想进卧龙山庄很难，想见萧墨阳却易如反掌。
    这是临行前晟析对她说的，此时与苏念面对面坐在洛阳一家酒楼中，由不靠谱的苏念口中说出，更是翻起白眼，一副你有本事去使呀的模样。
    苏念喝完最后一口羊汤，拍拍手叫了个随从来，“回去给萧大盟主递个信，就说大爷我在酒馆吃酒，银子花光了，他再不来我就要被博士揍死了。”
    绿袖嘴角一抽，酒水哗啦啦洒了一地：“这都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苏念不以为然的继续吃喝，“等着吧，他一会儿就过来。”
    无语。
    五年的时间，连小肉团子都长大了，怎么苏念还是半点都没变。
    想来想去，将此定义为萧大盟主将这位爷保护的太好了。
    “这次回来，小析没让你去天山拜祭他？”苏念单手撑着脑袋，将一杯清白酒灌下。
    “因为时间匆忙，只来得及在灵堂中拜了拜，就赶来洛阳了。你呢？”
    “我不敢去，”苏念将脸深深埋入掌中，抬起来时眼圈红了，又灌了一口酒，甩甩头，“不提他，咱们多年不见，当不醉不归才是，醉倒了就索性在附近客栈住下，话传完了，线索也就不急着找了对吧？”
    “找线索是教主下达的命令，还有另一件事，是我自己想做的，就是找到丘祈文。”
    “你还是不甘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苏念微愕，“不过说到丘祈文，数月前在奉天出了件人命官司，是个冤案，看后来的发展，倒像是丘祈文插了一手。”
    原来奉天城中最大酒楼老板姓胡，四十得子，把胡少爷宠的无法无天，三番几次想娶对面果摊老农的女儿贺姑娘，那贺姑娘本是许了人家的人，加上胡老爷看不上姑娘身世，一直未得手。案发两个月前借口果摊送来的果子都是烂果子，硬让贺姑娘为奴为婢来赔他。胡家酒楼是果摊最大的主顾，贺老爹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姑娘入了胡府，谁知过了一个月往胡府去领账时发现自家女儿死在胡府后院水塘里，遂把胡家告上衙门，官差和胡府勾结一气，一口咬定是贺姑娘自己失足落水。胡老爹一口气上不来，指天发誓他在自家女儿身上发现多处烫伤烧伤。胡老爹又不信仵作，事件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公子站了出来，说给他七日时间，定让案件有所转圜。
    “贺小姐活过来了？”
    “是，贺姑娘把她入了胡府后胡少爷对她的凌虐和盘托出，并交代了胡府对奉天城守贿赂之事。原来她在收拾胡少爷衣物时发现了账本，胡少爷怕她走漏风声，就派人将她溺死在水中。”
    “他既然能救活贺姑娘，肯定也能救活前教主。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这件事闹的太大，上面都惊动了，一路查下来，涉案官员贬的贬，杀的杀，胡家被抄，还能怎么样？”
    “我是问你后来那公子呢？”
    “他救活贺姑娘后就走了，没留下半点线索。”
    “凌霄阁不是在奉天有分堂吗？”
    “他们也是听说书人说的，当时就当是玩笑听了，后来才觉得那人像是咱们要找的丘祈文，可惜已经找不到了。”
    绿袖蹙了眉，江湖上能素手回春，起死复生的人只有一个丘祈文，这一点她能肯定。
    既然线索是从奉天城断了的，就从奉天城查起吧。
    “又忘了带银子？”
    萧墨阳颇为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绿袖回神，忙起身抱拳：“萧盟主。”
    “你是……渺尘教的绿袖？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一时记不起来了。”
    “萧盟主客气了……”绿袖还想客气，已经被苏念拉着坐下，“你们站着不累吗？都坐下，坐下再说。”
    他这一拉，让本来想好说辞的绿袖卡了壳，还是萧墨阳先开了口：“晟教主过得还好吧？”
    “劳盟主挂念，教主很好。只是教中事务繁多，一时不得空来找萧盟主对酌。”
    “嗯，就说我说的，回头定要跟他好好喝几杯。”
    “是。”
    “绿袖姑娘来，就是为了转告这句话吗？”
    “是，呃，不，不是，其实是为了五年前的旧事，”绿袖咬了咬唇，“萧盟主可知移玉神诀已在五年前失窃了？”
    “失窃了？”萧墨阳吃了一惊，再看苏念，也是一脸愕然。
    “是，当时前教主重病，**乏力，后来前教主辞世，晟教主又闭了关，七七八八的事情总是不断，各分堂一直在查，也没查出什么下落。”
    “五年时间，足够练成移玉神诀了吧？”
    绿袖点点头，萧墨阳是个聪明人，也许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我知道了，”萧墨阳颔首，端起面前毛尖饮了一口，“武林盟会暂时放下恩怨，与三十六路奇门共同渡过这次劫难，并协助渺尘教寻找移玉神诀的下落。这样可好？”
    “多谢萧盟主，”绿袖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应了下来，兴奋得一抱拳，“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萧墨阳微笑道，“大家同在江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何况我与你们晟教主本就是旧交。”
    “那武林盟的其他人反对怎么办？”武林盟又不是三十六路那样唯盟主是从，从产生当日就有了矛盾，这两年矛盾越发尖锐，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段时间不光武林盟，就连卧龙山庄也不平静，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
    绿袖暗自咋舌，萧大盟主这是要清理门户了？
    只是不知是什么冲突，竟让萧大盟主做如此决定。
    “现在话也传完了，就留在洛阳玩几天吧？”苏念扬扬下巴，“咱们都几年没见了，留个一两日好好叙叙旧，怎么样？”
    “百晓生的美意本不应辞，只是还要去奉天城找那贺姑娘查丘祈文的下落，怕他又不见了，只得……”
    “行行行，你别这么说话，还跟小时候一样行不行？我最烦别人跟我客套了。”
    你以为我想吗？我也不喜欢说这套。绿袖暗自撇嘴，“你现在住在卧龙山庄？”
    “是啊，跟大盟主住在一处，今儿要不是本大爷上街碰上你，你是不是要硬闯山庄啊？”
    “萧盟主又不是不认识我。”
    苏念刚要说话，萧墨阳先开了口：“渺尘教内部的人，都排查过了吗？”
    绿袖愣了下，他是怀疑渺尘教有内贼？“我这几年一直在江湖上走动，不曾回教，所以实在不清楚。”
    “绿袖姑娘不必紧张，是萧某逾越了。”
    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绿袖无力，她压根不会说所谓的客套话，就上面几句还是晟析硬让她背过的：“萧盟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苏念给解了围：“惑影晔还活着的时候绿袖就下山了，嗯，就是凌霄阁集体陪惑影晔演戏那次，你还记得吧？从那之后绿袖就下山了，前不久刚回去，又被晟析派出来了，”又戳了戳萧墨阳，“干嘛这么拘束，你又不是不认识她，话说你到底想起什么了，说出来一起商量商量，这是隔间，没人能听到。”
    萧墨阳嗯了一声，指节敲着桌角：“我记得苏念跟我说，移玉神诀失踪前不久，惑影晔身上的血咒毒发了。”
    “是。”那是一段绿袖怎么也不愿提起的过往。
    “当时你们还怀疑是刘显做的？还怀疑是刘显下的毒？”
    “除了刘显，没有人会那么恨前教主。”
    萧墨阳道：“你们不觉得你们太高估刘显了吗？或者说，这些事情都太巧合了吗？”
    绿袖眉头紧蹙，她好像是摸到万千线索中的一点，那感觉稍纵即逝，“还请萧盟主赐教。”
    “事实上，自从星宿通天攻打渺尘教后，刘显身受重伤，身边也没什么可用的人了，若说是他下蛊给晟析并偷了移玉神诀，打死我也不信。“
    “萧盟主的意思是，渺尘教中有刘显的内贼？”
    苏念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就不懂我的意思呢？刘显当时都自顾不暇了，还能想着怎么夺移玉？他要移玉有什么用？肯定是背后另有人操纵，刘显只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可是……要刘显这颗棋子做什么呢？”
    “大概是用来下蛊混淆视听吧。”
    是了，那时凌霄阁跟着瘟疫源头，一路追到扬州，然后就在琼花亭前遇到了晟析。
    如果不是立萦胡闹，以惑影晔缜密的性格，在看到晟析时就会发觉不对。
    绿袖不禁害怕起来，那个布局的人，早就把他们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清楚到让他们心甘情愿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怕你们一开始就算错了，他针对的，根本就不是灵鹫宫。”
    绿袖一下子站起身：“移花蛊！是又亦把移花蛊给教主的！也是又亦陪教主上了天山！是又亦！一定是他！”
    “那时又亦一直跟在圣主身边，晟析也已经下山，”苏念插嘴，“我跟师兄讨论过，这一点早就被师兄否定了。”
    “是啊，如果真的是又亦，他就在惑影晔重伤时下手了。但是这个人想要的，不仅仅是移玉神诀，还有惑影晔的命。”萧墨阳剑眉挑起，“若我猜得没错，他很快就要进行下一步动作了，不是武林盟，就是灵鹫宫。”
    绿袖攥紧了杯子：“不，不可能是灵鹫宫。”
    萧墨阳望向绿袖，绿袖犹豫了许久才道：“因为焚玉剑诀已不在灵鹫宫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武林盟，或者渺尘教？”
    “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想练玉袂？想做天下第一？直接去天山找祖师公拜师就好了，干嘛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去偷去抢？他是有毛病吗？！”
    绿袖苦笑，苏念的性子还是这么一点就着。
    “我等下修书一封，让心腹快马加鞭送到渺尘教，让晟教主留意观察教中的人，如果我没猜错，大鱼很快要浮上水面了。”
    “那么我呢？”
    “绿袖姑娘不是要去奉天城找丘祈文了吗？”萧墨阳微笑，“其实，我也不相信他死了，他是那么孤绝高傲的武学奇才，别人都可能会死，只有他，我不相信。”
    如果还有可能，我一定要跟你比试一场，曾经的天下第一，渺尘教开山教主，惑影晔。
    “啪”
    博士吓了一跳，“马老大，这个月的银钱，都已经孝敬上去了……”
    “拿那点钱出来，打发叫花子呢啊？我告诉你，我们老大可是这儿的地头蛇！想过安稳日子就快点把钱拿出来，要么就拿你闺女抵了。”
    “别别别……你们别动我闺女，我……我拿钱就是了……”
    “快点！”
    破风声起，一枚绿色飞镖已钉在马老大身旁的柱子上。
    只要稍微偏一点，就是太阳穴了。
    马老大冷汗滴了下来，“谁在那里？！”
    “说什么英雄好汉，原来是个只会欺负老实人和弱女子的匪头罢了。”
    话音清脆婉转，绿衣少女翩然而至，拔下柱上飞镖：“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白白丢出一只飞镖来，结果是个只会拿阵仗吓唬人的废物罢了。”
    “你，你说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马老大咕嘟咽了一口唾沫，看着绿袖的眼珠都直了。
    绿袖眨眨眼，“可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中看不中用的登徒子？”
    马老大忙不迭的点头，点到一半停了下来，发现客栈中的人都在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手掌重重往桌子上拍去，“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来寻你马老大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