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红梅错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7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两个小厮把夏萤拖到屋后,摁倒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夏萤扭过头,只见还有两个略显单薄的小厮,一人手中执着把厚长的木杖。
她这才明白要发生些什么。恐惧在心中蔓延开来,侵蚀至每一寸皮肤,终于从最脆弱的眼眸处泛滥而出,一滴滴豆大的泪珠哒哒地砸在青石板上。她艰难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钳制,可压着她的二人虽略显枯瘦,于她而言却仍是有力得很。皆是徒劳。
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莲绛姑娘,饶过我吧饶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那茶水是怎么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过我吧……”
莲绛闭了闭眼,冷声道:“动手。数好了,五十板子。”
莲绛转过身去,身后响起板子打在肉上的顿响和一声又一声夹杂着凄厉惨叫的号哭。她不想去听,可那声音却是削尖了脑袋往耳朵里钻,然后从血肉之间划过,直划到心里去。
她望着眼前那株红梅,覆着层薄雪更显娇艳欲滴。鲜红得好似能掐出血来。身后惊心的顿响不知又响了多少声,她突然出声道:“多少下了?”
一个小厮微喘着气道:“三十九了。”
“三十九?你怎么数的?我明明数的是四十九。”莲绛没有回过头。
“啊?这……”那人望了一圈,另外三人都给他一个我不知道的表情,“啊啊是小的没用,数错了数错了,应该是四十九,四十九。”
莲绛折下一枝红梅随手扔在地上,“走吧。”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四个小厮忙跟上莲绛往前厅走去。
两个没什么力气的瘦子,三十几个板子当是不妨事。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余下的,自求多福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夏萤终于再也哭不动了,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得一丝不剩。只剩下钻心的疼痛不知疲倦地从她眼里逼出一串又一串滚烫的泪来。她张了张嘴,嗓子里似是空荡荡的连声带也不见了,只是一阵一阵地发着烫。
她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望见自己的手,以及手上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雪花。她这才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冷,好冷啊。每年的冬天都是这么冷吗?
她好像看见了死去的爷爷奶奶,活着时笑得很温柔的娘亲,还有她为了他的丧费而卖身进了醉芳楼的父亲。所有人都是死在冬天,死在这云都的,江南的冬天。
她叫夏萤,可她却阻止不了冬日逼人的寒气一个一个带走她最爱的人。就像如今,她也阻止不了这冰冷的气息一寸一寸钻入她的身体。
真的好冷啊。再暖和的冬天也一样冻得死人。
她朦胧中又一次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双绛紫色的绣鞋,还飘着一片青灰色的衣角。
啊对了,现在是春天了呢。
锦念蹲下身,轻声唤道:“夏萤。”
夏萤终于又用那嘶哑的嗓子发出了声音:“姐姐……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锦念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和,冷酷得不含一丝感情,浑然像是换了个人:“你不会没事了。你马上就要死了。是我杀了你。”
夏萤的脑袋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她还没能弄明白这几句话的含义,锦念便接着说道:“我以寻亲未果的名义借住在这醉芳楼实际上是为了杀一个人。和莲绛她们一样的目的,除掉楚国七公子。我还以为那公子自称姓景是为了避人耳目。我在你要送去给他的茶里加了断肠散,无色无味的剧毒。刚刚才知道他就是拂风公子景辞,并非化名。任务到这儿便也结束了,我也该走了。但是你与我相处太多,不能活着。”
锦念停了片刻又继续说:“茶的味道没有问题,景辞根本没喝。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抢着替我顶罪。依寻芳的性子,本以为她定要把你活活打死,如今却是手下留情了。这么些板子你本不会有事,将养一段时日便好,但你最后喝的那杯茶里我加了涣骨散。骨肉涣散,轻伤致死。”锦念又停了停,“所以你,马上就要死了。”
夏萤安安静静地听完这许多话,却没有任何感情,只是觉得格外的累。
“锦念姐姐,别活得……太累了……”
锦念站起身,居高临下对夏萤说:“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我会送你去江城。”说完再不看夏萤一眼,转身离开。
夏萤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只看见那双绛紫色的绣鞋踩过地上一枝盛放的红梅渐行渐远,她听到了生命里最后一句话:“人命并不比这梅花贵重多少。”
“只可惜我始终学不会别的,就只能送你……梅花了……”
世界在夏萤的眼前从圆满明亮的一整块缩为模糊灰暗的半块,又窄成一条幽暗的细缝,终于归于寂灭。
雪越下越大。之前还是稀稀落落的,如今已经密起来,像慈母手下细密的针脚,前赴后继地擦过脸颊令人生疼。
锦念回到夏萤的房间,抹去了一切自己曾出现过的痕迹,她最后望了一眼房间,视线扫过夏萤泛白的枕头,想起了那条天水碧的发带。
她又走回去,掀开枕头轻轻抽出那根还连着针线的发带。晴空碧水的颜色,衬着一株覆雪的红梅。
锦念一下子就想起了趴在青石板上的夏萤,那覆着薄雪的鲜红的伤口。
红梅左上角是一列小字,她又凑近了些才看清楚,写的是“给勤劳善良的锦念姐姐”。整整十个字,挤在数寸长的角落里,横不平竖不直,一看就知道作者于刺绣一活绝对是个新手。右下角还连着针的地方隐约可辨出是个还未完成的夏字。
她静静地站着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连着针把发带折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袖子里。
她轻轻带上门,迈进纷扬的大雪中,就像她去给景辞送茶时一样。可是这次,再没有个巧笑嫣然的少女倚在门框上,朝着她的背影碎碎念叨。
寻芳阁里,云染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晃了晃垂在床沿的腿犹自笑道:“这就是江湖啊。”
景辞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径自问道:“姑娘这是准备何时带在下离开?”
云染眼睛也不睁,只是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带公子走?公子走了,那寻芳姑娘不得哭成个泪人儿啊。”
“不然姑娘在这里逗留这许久是想做什么?”
“呵,要走,总得吃饱喝足了再说吧?等用了晚膳,再好好睡上一觉,这才有力气赶路不是?”云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怡然自得地躺在那张双人宽的雕花木床上懒懒道。
景辞点点头道:“姑娘所说有理。那今日只得委屈姑娘和在下挤一张床了。”
云染丝毫不为所动,反是哈哈笑道:“床宽,人美,反正也不吃亏,有什么委屈的。”
“姑娘不觉得委屈便好。”景辞话音刚落,前一秒还悠闲躺着的云染忽的一个挺身从床上翻起,身子一旋便没了踪影。
景辞也听见,门外传来并不十分清晰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