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润州篇 01-开门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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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本就是好日子,冯七娘醒来,唤了两声,没等来贴身大丫鬟丁玲,便自行掀开被子了。
眼睛没有以前那般模糊,胸口也没有那么闷,应该是个好天气才是。
只是……冯七娘低头看了看,这被褥这般艳色,不是都已经交待了丫鬟们吗,上了年纪就莫要用这些劳什子了。
床底下也没找到那双褐色的绣花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浅蓝色的小绣鞋,精致得很,跟十来岁的姑娘穿的那些一般。
冯七娘摇摇头,心想这些丫鬟越发没有规矩了,都是安排些什么!
屋内的摆设倒是没敢动多少,最多是屏风换了桃花的,前些日子孙儿送来那水墨的应该不错,过会儿让丁玲给换了去。
走几步路觉得神清气爽,不知是不是昨日儿媳送来的汤药的缘故,整个人都不一般了。
才要推开门,迎头就来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利索的大丫鬟,模样周正,看见了冯七娘也是一愣。
“七小姐,你怎么自个儿就出来了?”
冯七娘心头一震,七小姐?这小丫鬟怎么管自己这么叫?她老太婆的地盘怎能有人如此撒野?
没等冯七娘开口,那丫鬟放下了手中水盆,拉着冯七娘进内屋,又唤来两个小丫鬟伺候穿衣,抬头就是一件粉红色裹胸长裙。
冯七娘一看这还了得,都什么岁数了竟然取这等衣服来侮辱她。
忙呵斥:“大胆!”
不对……冯七娘的小手连忙捂住,声音不对。再看一看手,哪里是自己苍老的手,分明就是一个洁白无暇粉嫩粉嫩的小手。
大丫鬟也吓了一跳,拉起冯七娘坐回床上,给她摸了摸额头,“可是昨夜吹了风还没好?”
冯七娘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脚,可不是十来岁的姑娘才有的吹可弹破肌肤?又看看四周,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她懂事以来房间都喜这般摆设。
懂事以来……
猛然抬头看了一下照顾自己的大丫鬟,委实眼熟。似乎就是许多许多年前,叫什么来着?
正当这时候,门外又有了声响。
“梅枝,七娘可是起来了?”
梅枝听闻,连忙站起来,迎向门口,“起来了二夫人。”
冯七娘瞪着不大的眼睛,看那屏风后款款走来以为碧衫妇人。头上高高挽着发髻,只插了一枝兰花金步摇,面目温和走路似弱柳扶风。
对了,冯七娘想起来了,这般模样这般柔情的女人,她一生也只见了一位,那就是她母亲岳氏。
“母……亲……”半日,她才支吾出一声。
这也吓着岳氏了,赶忙坐到了床边,同梅枝方才的动作一样,摸了她的额头,又拉起小手,“可是昨夜里受惊了?”
“啊?”这是什么话,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何都说昨夜?
“都怪娘不好……”岳氏一下就掉了眼泪,拾起帕巾轻轻擦拭。
哦,是了,冯七娘还想起一件事。原本在冯家的时候,她都是喊岳氏娘亲的,只有后来嫁去了谢家,才随那谢家规矩,管着喊母亲。
想到这里,冯七娘笑了笑,甜甜唤了一声娘。
这笑容这撒娇,也是学她以前的小女儿的。以前最喜爱那小女儿,就是因着会撒娇。
岳氏的眼泪来得快去的也快,见女儿没大问题了,就让梅枝伺候起穿衣打扮。自己则在一旁说话。她的声音柔柔地,听起来也舒服。
“今日请安,让梅枝跟着你。白鸢昨夜受了凉,发着热现在都没好。你瞧瞧要什么缺什么,也跟梅枝说好了。”
冯七娘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额头上还有一摸刘海,小脸儿稚嫩稚嫩的。这幅打扮,梅枝还在府里,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三岁才是。
十三岁嘛……她的贴身丫鬟确实也叫白鸢,记得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挺机灵的,后来跟梅枝差不多一个时间出的府,好像是一次发烧惹得人不机灵了。
想到这里,冯七娘把头上的绢花给取下了,她可是曾经老过的人,再不喜欢这些花的叶的。
“娘亲得空的话,帮喊大夫给白鸢瞧瞧吧,我挺喜欢她的,昨夜还给我挡风了呢!”
这话说得在理,就算是很多年过去了,冯七娘也记得,这一夜差不多是陪她姐姐去了一趟谁府上的生日,因着回来晚了,她的马车上没有炉火十分寒冷,是白鸢给了她外衫的。
出了她的小院,往东边走。大体的路都是梅枝在引,她嫁到谢家没多久后,父母亲都被姐姐接到长安享福,她也少回这头,好多年就生疏了。
如今再一看,冯家眼下真是风华正茂,假山凉亭雕刻回廊,花花草草茂盛。虽不必皇亲贵族高门显赫,祖上也给了光华荣誉,润洲城的大家士族,怕是没几个比得上冯家的了。
冯太爷这时还安在,冯七娘就是去给冯太爷请安的。
冯太爷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官,拜长史。后来不知为何卸甲归田,安在润州,与其他亲戚来往不多,膝下有三子一女,算的上是好事。
冯奶奶在冯七娘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她印象不大。只知道冯家这一代不会分家,不过她这一辈人丁可是惨烈,大伯生了五个孩子夭了仨,三叔生了六才留下俩,好在她父母积德,她与姐姐都安好。
此时长姐已经嫁人,五哥冯玉又外出读书了,东厅里只有大嫂安氏和二姐冯淑平在,妹妹冯淑和还没到。
先是老老实实给冯太爷请安,一坐下来,冯淑和便跑进来了。
“爷爷,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贪睡了。”冯淑和声音甜美,自责道歉。
安氏知道冯太爷喜欢冯淑和,连忙拉起她坐下,“哪里晚了,七娘也是才到。”
这话惹得七娘不开心了。以前她是姑娘的时候觉得不然,她二房也不和大房三房争,反正大钱都是各自管的,小钱才交了公。
冯淑和一听,笑了起来,赶忙闹冯太爷开心。
冯淑平是第一个不乐意的,她这时候年纪比较大,都十七了也未说好一门亲事,昨夜的宴会闹了也不开心,坐一下便起身走了。
冯七娘也紧跟了走,她是性子好,但是不傻,没必要给冯淑和陪衬。
出了东苑,冯淑平开始悲春伤秋起来,先是念了一句茕茕白兔,再实说如今的天越发冷了。
都过了冬至了自然冷,冯七娘扯了扯衣衫,就要先走。
这时候冯淑平的小手先伸了过来,温和地拉起冯七娘,“妹妹也不喜欢我了?也觉得我烦?都已经没人愿意理我了。”
冯七娘心中说是了,我知道你话多,以前也就我愿意陪你说话。
“哪里。就是觉得此处风大,姐姐不妨到我院子里喝个茶?”
冯淑平却不乐意,“茶水哪还能缺你屋里的,不然去锦绣楼吧,今日有新曲儿,姐姐想去瞧瞧。”
这是什么时辰?大清早的卯时还未到,去什么楼?
锦绣楼,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有几个歌姬不错,最关键的是弹古琴的小生,长得不错吧?
“如今还早,娘亲等我过早饭。”她是拒绝的。
冯淑平听到的不是这个味道。“是早了些,不如我们午后出行吧?我让荷香去准备车。”说完一溜烟就跑掉了
冯七娘对这个姐姐甚是无语,在人前装得是个温和善良弱柳扶风,只要没人看了就更个皮猴一样抓都抓不住。
后来她嫁给谁来着?冯七娘想了想,好像是要跟那个小生私奔,那小生也是不乐意的,来了冯府报信,才给大伯狠心说了一门汴州的亲事。
想想她都打颤,还是谢元朗好,虽然无大作为,又木头了一些,但是对自己可是顶顶的好,不娶小妾不藏私房,平平和和过一生。
回忆到这些,冯七娘也是无怨无悔了。不知何故回了这十三岁,就随便走走玩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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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楼这时候还是王员外的产业,算起来和冯家是有点渊源的,东家这头冯七娘喊得上一生表舅,当然是远得很那种。
今日来听琴的人还真是不少。冯淑平要了一个雅间,开窗正好看得见大厅,扶琵琶的女子已经到了,先作了几曲,人声一躁动,才到了弹古琴的小生。
那小生后来冯七娘也认识,姓柳,祖上有大家,到了他这里落魄一些,才出来卖艺。
柳生弹得一手好琴,相貌清秀俊美,难为了冯淑平喜欢,多少银子都砸下去,还好手法不准,不然非破了头皮。
柳生每五日才在大厅弹一曲,又有雅间三曲。
今日冯淑平是准备足了银两,荷香去请,回了第三家到他们。
冯七娘掩嘴笑了笑,看姐姐好生收拾了一番,又重新请了一些酒菜。
第二曲应是在隔壁,虽听不很清楚,也能知是知音会话,低沉的嗓音可是个男子。
柳生终还是过来了,先行了礼,再慢慢抚琴。
冯七娘左手撑了脑袋无聊地跟着打拍。这是个新曲儿,她本不应知,却是后来儿媳也晓得这个曲子,听多了也喜欢的。
有点恍惚,总想那之前花甲之后的事情,儿媳是好的,孙媳也是好的,人生何得如此圆满?
一曲闭,冯淑平还意犹未尽,冯七娘已经神游万里。
柳生心中有点诧异,也就多看了一眼,多了一句。
“七姑娘可是听过小生这曲?”
冯七娘也吃了一惊,她可不能说是啊。“尚未。”
柳生哦了一声,“那姑娘如何打的拍子与我弹奏如此吻合?”
这才注意了自己的手,那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不记得了,现在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冯七娘讪讪笑了笑,摇头,“不过巧合。”
这一回柳生可是惊喜了,一张俊脸都笑开了颜。“那七姑娘必然是知音之人,难得啊,柳某三生有幸,竟然同一日见两位知音,真是有幸。”
冯七娘愣了一下,哪来的两位,二姐吗?
冯淑平也投来诧异的眼光,她方才顾着花痴了,哪里知道弹了什么?
柳生倒是个解释的主,见冯七娘如此神色,说道,“方才于隔壁弹奏,不巧觅一知音,杜公子深知旋律,有巧懂古琴。我二人切磋一二,才知柳某才识疏浅。今看七姑娘如此,不知师承何处,可有大雅?”
冯七娘的嘴角没给抽起来,也不好做气,只好冷言道,“我不会弹琴,亦不动音律,就是爱听琴,不巧今日听到了柳公子的大手笔了。”
她的语气有点冲,不是十三岁时候应有的脾气,倒是后面训儿女形成的。
柳生却不在意,“那七姑娘必然是命里知音之人,比我等更胜三分啊!”
难道柳生不知道自己讨厌说音律吗?
正要骂人,给冯淑平按了下来。
“柳公子误会了,小妹确实不懂音律,自幼也未曾学过。倒是在下才疏学浅,前些年微微学了一二……”冯淑平欲作谦虚,奈何柳生没有接茬。
“是小生唐突了。”柳生站起一拜,又说,“七小姐若是不介意,得空且常来。小生也无大爱,只是喜弹琴,得七小姐赏识更好了。”
冯七娘也不是看低他,按理说他上有门第,若是好生读书未免无仕途。只是此人是二姐喜欢的,之后又有这一个大事,她如何应承?
冯淑平那叫一个好,连忙给答应下来。
这会子冯七娘没了心情,让梅枝给了银两先打发走,柳生倒是这一骨子傲气,非但没有收下,还让人多送了一些糕点来。
冯七娘闷闷然,先托辞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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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五日,撞上冯淑平入月,不可外出。乐了冯七娘一早,不了午睡一过,冯淑平给差人来请。
她正躺在床上,看得出腹中疼痛,点墨和荷香给上了汤药与焚香,也不敌她病恹恹。
冯淑平这会儿是真凄凉,拉过冯七娘的小手,一抹一个泪水。
“七妹妹,你是最和我好的……”
看得冯七娘也心软了。“姐姐且歇息,过几日就好了。”
“但我想听柳公子抚琴……”
冯七娘额头一个大汗,上一世是怎么来着?冯淑平除了起不来,其他时候爬也要爬去锦绣楼是吧。
“可是已经过了时候了,出去也该下琴了。”
冯淑平哭哭啼啼,“我知道,只是我想在听一听,哪怕你替我听一听也好……”
这叫什么话?
“如今我是不行了,外面风雪凄凄……二姐只有一个愿望,七妹妹若是能……若是能替我完成……二姐定谢不忘……”
说得跟要死了一样,冯七娘可是记得,最后柳生来告发之后,冯淑平差点被把锦绣楼给砸了。如今这是什么梗?
“我……”
“妹妹……”
看着二姐这一副情真意切差不多要死的模样,冯七娘只好应下来。让白鸢去准备了马车,吩咐多几件衣服抱了手脚炉,给荷香一直追到大门才舒缓一口气。
白鸢是笑到肚子抽,鬼丫头还是主意挺多的,没等冯七娘吩咐就让车夫去了和煦酒楼。
“不想想锦绣楼是什么地方,这个点去,别说雅间,椅子都没有一张!”白鸢给冯七娘上了一个手炉,挺暖和的。“听说和煦酒楼入了新菜,可是好吃得紧,今日人定不多,咱们去躲一躲?”
刮了一下白鸢的小鼻子,“你可是哪里听来的?”
和煦酒楼,她一点都不讨厌,说到底还是以后她经常来的地方,润洲城的第一大酒楼啊!
“就是安小姐、郑小姐的丫鬟说的,那一日在李府吃宴的时候听来的。”说到李府,白鸢可有小脾气,“小姐日后可别在跟大夫人出门了,小气那样,又不让你准备准备,分明是给二小姐陪衬的。”
冯七娘还没张开,大好衣服也不多,跟十七虽的二姐比较,确实陪衬。
“可到底是大伯母的吩咐,母亲也都答应的……”冯七娘的神色晦暗几许,很快被和煦酒楼的招牌给冲淡,“再说了,没了几年陪衬了,二姐都十七了还能让我陪几年?”
应该是明年,夏天左右的时候,二姐东窗事发给远嫁了去,没几日她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白鸢先跳下车,取了踏板扶她慢慢走下。抬头看见冯七娘一脸的明媚,心头也高兴许多。
“小姐这般喜欢和煦酒楼?”
是喜欢啊,往后五十年都在这里过,何止是喜欢!
小二见了贵客,早唤来掌柜相迎。今日人确实不多,也没正中饭点。掌柜安排了上好的雅间,一路小心谨慎送上楼,又唤了个伺候的丫头给白鸢打下手。
杜亭承可是第一次不巧开了窗,只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姐笑颜展开,身着淡蓝色披风迎门而入。
难得一笑,曹公子也来了兴趣。
“大人可是见了什么开心的?”
杜亭承啄了一口酒,“无甚,就是很少见有姑娘,能笑的这般天真。”
曹公子也伸了个脑袋出去看,他在润州生长,可认得许多人。“哟,可不是冯家七小姐吗?”
擦着琴的柳生手顿了一下,“可是正安大街的冯家?”
曹公子呵呵一笑,“那润洲城还有哪个冯家有个七小姐的。”
柳生神色亮了亮,唤来小厮,“去打听打听,七小姐在哪个雅间。”
他压的声音低,倒是曹公子耳尖,给捉到了。
“柳公子这般,可是对了冯七小姐喜欢?”他是打趣。
杜亭承一笑而过,倒是柳生有几分认真。
“杜兄可还记得,方才我与你说,之前遇知音之事?”
杜亭承听过,便点了点头,“你说了有一个我。”
“不错。”柳生放下古琴,“杜兄师承平尘大师,又收藏佳音,柳某自愧不如。说起七小姐,以前倒是见过几面,她也不露声色。倒是前些日子,我有幸为她抚上一曲,才知她音韵非常,我之新曲她竟能同时打拍。”
曹公子可没给喷出口中的酒,“就这,就这有何了不得。”
杜亭承倒是意见不同。“竟有这等奇事?你那新曲可是长平调?”
柳生点偷,杜亭承又云,“那可真是奇妙。你那去转折颇多,又是新作,常人必然不及其中。那冯七小姐,倒真是不同了。”
连杜亭承都赞叹,曹公子开始觉得自己外行了。
“可真是奇妙?”
“奇妙。”杜亭承肯定。
话说冯七娘过来,大体就是图个清静。回去之后自可解释,反正锦绣楼今日是不会有位置的。
小丫鬟上了酒菜,这会子叫做新菜,日后冯七娘都吃到腻了的,也没多大兴致。
索性让白鸢也坐下来品上一品,自己讨了一杯茶吃。
未过多久隔壁隐约传来琴声,曲子十分优雅舒缓,就像是柳生经常弹的几首。
细细一听,可不就是那几首?
不对啊……冯七娘静了心下来,这可是和煦酒楼,哪来的柳生弹琴?
那一头,柳生连续弹了三曲都未见有动静,小厮前后跑了三回都回复冯七小姐安静品茶。
柳生有点自恼,“莫不是我太唐突,让冯七小姐生气了?”
杜亭承点了点桌面,“有此可能,都气到了冯七小姐只吃茶不吃菜了。”
曹公子哈哈一下,建议道,“不妨去隔壁拜访一遭?”
这可了得!冯七娘怎么说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虽是有正经拜辞也不能随便与男客吃饭吧?
让白鸢去拒绝一遭,冯七娘也无心逗留了。给二姐带了一些点心便扬长而去。
杜亭承没有感到意外,来润州之前也听说,润州冯家自来高门士族,姑娘有此做派理所当然,应该说,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