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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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头将他交给老侯看管,千叮万嘱的要求只能塞柴房,不能把人往开放,结果他们一走,叼着旱烟袋的老侯就拿刀尖挑了章克俊手腕脚腕上指头粗的麻绳,把他解了下来带到屋里。
“老乡,多谢你。”章克俊拽下堵口布,解下眼罩,揉了揉被勒出痕迹的胳膊。
“老汉我放你不图这个谢,你能走还是早点走吧,反正你也不是这队伍里的人,早走早好。”老侯咂了一口烟,吐出浑浊的烟气,将烟斗在炕沿磕了磕,细碎烧焦的烟叶簌簌掉了一地。老侯大名侯虎,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长得干枯细瘦,看模样透着一丝精明狡黠,眼神儿猴精猴精的,不过面上带了半脸的烂疮疤,瞧着凶恶可怖能止小儿啼哭。他身上穿着村里纺织的葛布衣服,衣服下隐约可见肋骨成排。
“我走了你怎么跟伙头他们交代?”章克俊拿下蒙眼布之后没对老侯的长相表现出任何异样,看他跟看平常人似得,说话也不卑不亢,只不过张口的空子因烟草味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之前离得远还不觉的,现在靠近了这烟气呛得他肺疼,连带着伤口也痛。
“交代什么?说你跑了,他们也不会再去追,反倒是那个群追猛打的团长不是好相与,按说你人都不见了大可以一推六二五把责任全堆在你头上,你跑了等于死无对证,他倒好了,明里按兵不动稳坐钓鱼台,暗里发动人手四处打探,要不了多久也许真能叫他把你找着,”老侯打量的看他一眼,手上磕灰的动作转到了台面上,把草灰磕在炕桌上拢成一个小堆,“说实在的,你不走我才没法和他们交代。”
章克俊突然笑了起来,“看来我猜的没错,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着像吓大的?”
“你当是吓你啊?他们真会杀人!”老侯猛地探头向前,脸上的诡谲表情配合狰狞的伤疤在一豆灯火的映照下显得神鬼莫测。看章克俊脸色如常神色未改一点没被吓住,他又忍不住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如果他们真有心杀人,大可以把我放在之前的窖里不闻不问,没人能撑太久,而他们却将我转移到你这儿,这是其一;其二,话太多了,几乎桩桩件件是说给我听的,来回离不开一个死字,真想杀人的人是不会把这个挂在嘴边;其三,其实我没猜出来,刚是诈你的。”章克俊的脸却因熠熠闪烁的灯火渐渐亮堂,带了抹了然笑意。一张犹如白玉雕的天人微笑,对上一张地狱厉鬼才有的丑陋面容,这两张美丑截然的脸在一盏孤灯两侧对比偕然。
如此鲜明的对比,章克俊恍然未觉,只是客客气气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想逼我离开么?”
“我最讨厌跟聪明人打交道。”老侯叹口气,对窗外喊了一声,“你们自己出来解释!”
窗根底下的伙头三兄弟面面相觑,手上拎着准备给老侯纳贡的烧酒卤味不知该不该露面,他们愣是没想到就这样被拆穿了。
“出来!”老侯又吼了一声。
“格老子的,怕他个仙人板板,走!”伙头咬咬牙豁出去了,蹭地站起来,大步踏进屋里。小东北和尖嗓子对视一眼,只好战战兢兢地也跟进去。天知道绑架军官是个什么罪名,现在倒好,不仅绑了人还把人丢在地窖一夜,这下被人发现可就砸锅咯。
伙头气势汹汹将手里拎的物什砸在进门巨幅财神像下摆的那张油光黝黑的八仙桌上,一双铜铃大眼直瞪椅上稳坐的章克俊,虚张声势道:“小瞧你小子了!”
章克俊看他浓眉大眼狮子鼻,身量五大三粗一副莽汉模样,倒是跟自己想象的差不多,“咱们相处有一天了吧,这位伙头大哥怎么称呼?”
“伙头魏,单名一个晖。”伙头魏粗声粗气答道,瞟了眼跟在身后的俩跟班。
“我……我姓郑,郑升枝。”小东北小声道,看也不敢看章克俊。他之前为了做戏可是说了不少出格的话,当事人当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瞅着章克俊那脸就怯了场子,心惊胆战地怕人秋后算账,又怕章克俊记恨自己。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贺得妹。”尖嗓子倒更硬气些,挺着胸膛豁出去了。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横竖像个汉子。
章克俊看他们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忍不住含笑,“说说吧。”
伙头魏晖看出他的笑意,心里的邪火愤懑而起,“你别得意,我们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不想杀你,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
小东北郑升枝缩在魏晖后头,连连附和,“就是,你本来就不是咱部队的人,干嘛赖着不走呢?”
尖嗓子贺得妹却沉默的抱着胳膊,脸上表情冷冷地。
侯虎蒙头抽烟不说话,不住笃笃地磕着烟灰,看也不看这边,只晃神瞧着窗外边。
外边天渐渐黑了,衬的屋里更亮更暖了,从窗里透出的灯火显得屋子朦朦胧胧暖意融融,压根瞧不出里面的剑拔弩张。
“我的人都没有了,我能去哪里呢?”在有节奏的笃笃声里,章克俊笑意似乎有些惨淡,“我知道我害了你们不少弟兄,还跟朱茂林脱不开干系,有人想杀我理所应当,你们是想救我吧,那天晚上我已经发觉有人跟着我,不怀好意,如果你们没把我带走或许我今天不会站在这说话了,倒是这点得谢谢你们。”
这番话说的‘绑匪’几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面面相觑。
“你们本意是想救了我,让我替你们在朱茂林面前说说好话,因为你们私自卖了军火,我如果没猜错,贺得妹你在武器库当差。”章克俊接着道,“假如朱茂林率队开拔,势必要清点物资,你们的事就会暴露。然而当天晚上朱茂林就认定了我不是失踪是被绑架,这样一来你们便不可能把我交出去,只好假戏真做绑了我试图把我送走来拖延开拔时间,你们再和老侯谋划拿钱补上武器库的窟窿,这个拿钱的地方便是你们所说发财的地方,你们要靠着老侯再把军火买回来,我说的对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贺得妹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管军火的?”
“你身上手上有煤油味,新入库的枪支上都有一层枪油,常年保养枪支待在武器库的你身上自然沾上这种味道,而我不明白的是,你做这个这么久了,不会不明白让你管武器库的意义,为什么还要偷卖武器?”
“为我,是为了我。”郑升枝低着脸看不清表情,拳头攥得紧紧,突然冲上来跪下,“我急要钱用,所以……是我要他们这么干的,你要跟团长举报的话只说我就行了,说我偷的!”
“他们托我往出卖的时候给我说了,”老侯吸完最后一口旱烟,黄铜烟斗里最后一丝烟草染上桔红色的火,正要向章解释,“这个娃,他家里——”
“理由我不想知道,郑升枝,你先起来。”章克俊道,他不想因为听了这个理由而心软,身为军人私自倒“卖军“火本就是重罪,不管什么理由,错就是错。
“这回是我带的头,你也是我让绑的,有什么冲我来!”魏晖上前一步挡在郑升枝和贺得妹前头。
“我说要举报了吗,”章克俊挑眼瞟了一下像要吃人的魏晖,“想好了怎么补上窟窿?”
“山后头有一处晶洞,我领他们挖挖,能卖些大洋,”老侯道,“只不过那个洞靠近狼窝,得预备牲口供上。”
“狼?这里是丘陵腹地两岸沿河又人口密集,狼怎么会出现在这……”章克俊疑道。
“以前啊是没有,不过近三年的事,”老侯捻了一撮草灰细细用指头碾成齑粉,“村里老是丢家畜,久了就发现了,还让我领着去捉过几回,但这狼是老狼,太奸,抓不住。”
“一只狼?有把握吗?”章克俊听老侯轻描淡写一句话,心里却隐隐不安。狼都是成群结队活动,只有一只独狼还跟人类斡旋三年,那怕得活成精了。
“我们几个大活人,怕个什么!”伙头魏晖最看不惯别人起腻发怯,嘴里下了狠劲,“来一个我宰一个来一对我宰一双!”
章克俊见他鲁莽只是摇头,提了个保险的办法,“如果可以用毒……”
“试过了,那狼非活食不吃,非自己捕的不要。”这回轮到老侯摇头了。
“你问这么多你也想去?”贺得妹突然插嘴道。
这一问点醒了众人,伙头魏和郑升枝都眼巴巴的盯着等他回答,连老侯也有些期待。如果章克俊肯入伙,那是百利无一害,不仅多了个机智的帮手,更不用担心他去告发他们了。
“我不去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又想绑我一宿?”章克俊这一笑笑的真心实意灿若春华,显得阴沉破败的旧屋里都明媚了许多。
“那哪能,好好好,谢谢,谢谢章参谋——”郑升枝机灵,一听这话就知道有谱,虽然是在打趣揶揄他们,他也乐得开心,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就去拿桌上的酒和茶盅,狗腿的要给章克俊敬酒。
“章参谋一天没吃饭了,怎么能先喝酒,”贺得妹尖声尖气的说,拉了一把伙头魏,使了个眼色,“咱们去给做俩菜。”
“行,刚好尝尝我的手艺!”伙头魏拎了桌上那副卤好的心肝脏脾带着贺得妹出了屋,往老侯院子里的厨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