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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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朗对于季文远从来言听计从。
即便冒着大雨,也依旧是连夜带着季卿玄去了军区大院。
“不去跟父亲问声好么?”季朗替他关了半掩的窗,瓢泼大雨淋湿了靠窗的书桌。
季卿玄背对窗侧躺在床上道,“出去时帮我把灯关了。”
季朗松了松领带,他迎对窗笔直地站着,双手松垮地插在西装裤袋里。他迟迟地与他一起保持这份难得只有雨敲打玻璃窗的厚重安静,嗓音沉重地开口,“我十岁来到季家,当时他问我,季朗,你愿意改为这个名字吗?我当时不懂,为什么要改名呢,我原本的名字很不好吗?可是我也只是点点头,因为寄人篱下,就该听人所谓。他能保我温饱,供我上学,万事万物都会随和又强迫地问我一句,你愿不愿意。唯独,不准从军也不准行医。”他的声音寡淡了起来,像是力不从心,“因为他要尊重另一个人的意愿。”
“你出生时,他不在身边,赐予你一个书生气的名字,几乎所有人都生气于他的随心,可是很多个晚上看书写字时,他就坐在我对面,一张白纸上密密麻麻的是他对你的期待。”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杨曼曼,她只来过季家大院一回,趁你熟睡时抱了抱你。全家上下都知道她是歌女,可她一身才气又让人觉得不单如此。没人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猜忌与怀疑全部落在他身上。几个月之后初夏,她临产,他陪在她身边。”
“子若茗茶。他赠了她一纸。她的孩子就名为杨子茗。她一直把孩子托给一位有些手艺却退休的教书先生,还在牙牙学语的某日里,她惶恐地来求他收杨子茗为义子,母亲动了阮家势力让她过了一年牢狱日子。出狱后她再没有回过家看过杨子茗一眼。”
“许多年来,我替他定时给杨家送去一切衣食所需。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在杨家院子外朝里看,一边看一边落泪。也是那日晚,我坐在梯子边等你下来,听他痛哭她逝世了。”
“为什么说这些。”季卿玄蜷曲身体,他弓着背,背部肌肉却紧张地收紧绷住。
“许多年来,我们都一样误会着他。”季朗转过身来,“如果不是肖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冒着怎样的风险才敢收留我。如果不改名,如果涉入政治,他大概会赔上所有。如果不是他,杨子茗大概也早就死了。”
“呵,你要告诉我,因为他当惯了好人,所以偶尔犯错也可以被原谅是么?!”季卿玄坐起身,他背对着他始终弓着背,“要么,他杀了她,要么,他看着她被杀无动于衷。”
“是无能为力。”季朗双眉皱起。
“这件事就这么被掩盖了?她是杨子茗的妈妈!无论她的身份又多不堪,她的生命就这样被践踏,怎么可以连被知晓被悼念的资格都没有?”季卿玄的声音像是含在胸腔中沉荡着,他有难以言喻的悲伤不解要破茧而出。
“她带着共党特务的身份入土,你打算让他怎么做?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再给杨子茗判死刑么?!”季朗慢慢走近他,他想伸手拍拍他的肩,看他颤得厉害,便又放下手,“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背负伤痛继续走下去,无论什么原因,他也是,你我也罢,任重道远。”
窗外雨声在他声音嘎然而止后显得更加潇肆。
季朗出去后,他辗转难眠。
说不清这漫长岁月里到底是谁变了。
那日同今晚一样凄厉的大雨后,彼此各怀心事。在他眼里,有了礼义廉耻的标度之后,他和她都像是头顶犄角的怪物,葬送手段用烂了人大概是不懂悲伤与哀切的。
也说不清是他疏远父亲还是父亲疏远了他,父子间的隔阂像一夜间被劈开一道道德悬崖,裸裸赤壁。
他再没有留宿过季家大院,偶尔回来后也只是独坐庭院里喝茶,望着漫天花雨出神,再片刻后就又回到军区大院。
他是在思念谁吗?
他这样想着,就不由自主地随他一起望向一场花雨,落得零零散散。
似乎是梦的微光里,看见杨子茗的侧脸,他撑着头坐在窗边,偶尔几片花瓣飞落在他身上。每当看着杨子茗,总能像被撩动了心意一样,或许是因为他那张漂亮干净的脸,又或者是因为孟老头枯燥地高歌,“精忠报国,长歌以祭。”时,他的论文里写道:深山夕照秋后之雨,还是一片江山一条长河,无论雨后次日里会不会遍照阳光,独我一人对过往的过往祭奠且一往而情深。
大概雨后的明日会放晴,可他偏偏对过去始终悼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