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与休羽年初出谷后便直奔滇南，无暇欣赏沿途风景，此番与小楼楼主一同北上，这一月有余的路途中，反而颇有些远游的意味。
    云苓合上医书，轻轻叹气，烛火似乎也听到她的叹息声，晃了几晃。
    一路向北，离长安越近，年少往事愈是常常侵袭心头。大概是见了世俗中的纷扰，才格外想念年少不知愁的日子。
    她与休羽相逢于幼时，他的血脉为何异于常人，、为何会许多防身功夫。对于休羽的身份乃至其他种种，疑惑众多，但她从未开口向休羽询问，似乎一旦知晓了一切，休羽也会离她而去。
    她不过是个孤女，能够拜入杏谷门下，不愁温饱，已是天大的幸运。只要寻来锁魂丹解了毒，将杏谷一门的医术传承下去，此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烛火摇晃，纱窗上映出一个黑影，门**着人。
    “云姑娘若是无意入眠，不妨出来一叙？”
    他们明明不是故人，不知有何可叙。
    但云苓还是打开了门，果真是小楼楼主。他似乎极喜穿青衣，一路行来，不再是初见的长袍，却还是一贯的青色衣衫。
    他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见云苓开了门，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这如沐春风的模样，即便是在他出手伤人时，也没有变。
    若不是见识过他的武功和下达命令的气势，云苓几乎要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儒雅公子。
    义阳不比长安和临安的繁华，一入夜，整座城便万籁俱寂。好在客栈二楼专供休憩的露天小台雅座还点着灯，小楼楼主遣小厮送来一壶茶，便随意坐下了。
    “楼主……”云苓似乎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云苓不是小楼中人，该如何称呼楼主？”
    他笑笑，为云苓斟满一杯茶：“叫我小楼便可。”
    云苓一愣，只道他是不愿透露姓名，便不再追问。似是看出了云苓的疑惑，小楼又开口道：“每一代小楼楼主都以楼为名，意为楼在人在，望勿介怀。”
    江湖中似乎确无小楼楼主姓甚名何的传闻，一路而来也只听那说书先生柳一梦唤他“小楼”，想来确是如此。从临安到义阳这一路已过月余，小楼的意思都是柳一梦代为传达，还未私下找过她谈话，今夜甚是奇怪。
    小楼道：“这一路匆忙，饮食起居上下人伺候不周，还望云姑娘见谅。”
    云苓举茶轻辍，缓缓道：“一切都好，谢楼主多方照顾了。”
    话题戛然而止，二人之间只剩沉默。
    茶香弥漫，茶烟氤氲，云苓又想起那日在临安城郊酒肆中的情形。
    那日夜里，小楼一方分明已占据优势，虽有醉汉从中周旋，但那唤作凌霄的女子武功当真不可阻挡，加之深不可测的柳一梦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想杀死她与休羽绝非难事。
    让云苓万万意料不到的是小楼临阵罢手。云苓猜不透他的意图，但他开出的交换条件确实令她心动。
    那日，休羽因伤晕倒，小楼便向云苓开口：“你还想自欺欺人到几时？他身份特殊，身怀奇技，你根本不可能一辈子留他在身边。”
    惊诧、惶恐、落寞在云苓脸上一一闪过，但她终究没有答话，只扶起休羽往楼上走。
    “若你愿意随我回长安，替我做一件事，你想做成的事情，我亦会帮你做成。”
    云苓几乎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这些年来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休羽身上所流之血特殊，既能保他自己百毒不侵，又能毒人于无形之中，更引得毒物环伺。
    她自小研习医道，深信因果报应之理。休羽的血虽然助益良多，但始终深埋祸患。
    一个人若是得到了许多，老天爷便也会夺去许多的。
    她害怕休羽身上的血有一天会将他自己反噬，更怕有一天休羽被居心叵测之人带走。
    如今有人终于道破了这个事实，不管这人为何知道这许多秘密，又为何而来，终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她也只好抓住这棵救命稻草。
    所以她便同意了。若是能有解决之法，锁魂丹不取也罢。
    “云姑娘，”小楼似是斟酌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双亲可还健在？”
    云苓没想到小楼会问这个问题，也只当是寒暄，便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师傅将我收做弟子，将我抚养长大。”
    烛光照在小楼的脸上，茶水将他的双唇都湿润了，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沉默片刻，他才开口：“我亦是自幼父母双亡，但是云姑娘似乎更幸运些，还有师傅师弟帮衬着，”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云姑娘可有想过，这世间万事，其实都并非绝对。”
    这话与柳一梦当日在临安酒肆中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苓一怔，反驳之语梗在喉中。这小楼楼主自初遇以来，便行事诡异，此时言语间似乎暗示着什么，教她不得不防。
    小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所言甚过，转头向廊中休羽的房间看去，道：“云姑娘似乎与师弟感情甚笃。”
    “我与休羽自幼相识，又一同习艺，自然情同手足，”云苓点点头，脸上又罩上担忧之色“只是，他的身体实在令人担忧。”
    小楼握住茶杯的手渐渐收紧，似乎对云苓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又十分克制。云苓本就一直垂眸看着茶叶在清水中浮浮沉沉，此刻自然注意到小楼突然收紧的手指，不免疑惑，便抬头看去。
    小楼嘴角紧抿，不复往日总是儒雅谈笑的模样，眉峰更是高高隆起，双目迷离，似乎沉入自己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云苓仔细回忆方才的对话，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怒了他。
    半晌，他的神色才渐渐柔和，对上云苓疑惑的目光，他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云姑娘见笑了，真羡慕休羽有你这样的师姐。两个人能够相依活在这世上，总是比一个人好些的。”
    “两个人能够相依活在这世上，总是比一个人好些的。”云苓喃喃念着这句话，有些往事又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