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为苏五金斟上一杯浅茶，嘱咐道，“春喜，以后每天早上都为他沏一杯锡兰红茶，饮完再用餐。”
    “是，小姐。”春喜看她像是与老爷有话要说，便收了个瓷杯，在旁边的炉子边暖茶水。
    苏伊替他倒茶的时候看了看他的脸，女儿还是十八岁，这个当爹的也不会老到哪去。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苏五金就是典型的事业有成的帅大叔。虽然没有精明的外表，可五官端正阳刚，身材除了瘸了条腿的缺陷，也丝毫没有发福迹象，光是手臂就能看出有副钢板身体，苏伊猜他大概在军队里呆过。她想了想，还是为他老实的性格感到憋屈。
    “帅老爹。”苏伊也为自己斟满茶，与他面对面落座，“你认识季卿玄他爹么？”
    苏五金愣了一下，送到嘴边的茶杯又被他晾下，他嗫嚅着，“唔，认识……”
    “哦……”苏伊把尾音拉得老长，却不急于开口问他下一句，她看他一副落入回忆就沉默寡言的模样，突然不忍心催促他。中年人一旦开始过往回忆，没有两大包抽纸，是绝对无法平息心中浪涛滚滚的太平洋的。就像她老妈，一个人嗑瓜子看韩剧还能哭得像失恋少女一般。
    “除了像沙粒一样流逝的光阴，还有好多逐渐失去的人与从脑海中褪色的记忆值得我缅怀。”苏伊的老妈是这么说的。
    她看着苏五金沉郁的样子，忽然想老妈了。
    “以前在军队里，我们是一个连的。”苏五金忽然说道，却也没了下文，就好像一句轻描淡写就能把过去的交识变为粗茶淡饭岁月里再平凡不过的一餐，再无人过问，再无人缅怀。
    “交情很深吧。”苏伊半趴在桌上，她的下巴磕在叠交的双手上，眨巴着眼睛感叹。
    苏五金仿佛不知道如何作答一般，人情交往与处事处世，他从来都像是外观者，无论他是怎么对待身边的任何人，他都无法感知别人的情感一般，喜欢的，厌恶的，高雅的，卑劣的，所有的情感都无法捕捉。他觉得自己愚笨，无可奈何的愚笨。
    又是一片白梨像断翅蝴蝶一般落入苏伊的茶杯中，苏伊用指尖点了点，自言自语道，“我这算是问的什么啊。必然是有深厚的情感交谊啊，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结亲了吧。”
    苏五金迟疑一下，他心里刚刚涌起的莫须有的苦好像被埋葬了一半，似乎也明白了季文远的意思，要不是情谊深，谁还会在十八年后一眼认出老队友呢。他喝了口茶，又觉得，大概也只是他理解的意思罢。
    “呐，帅老爹，他是怎样的人呢？”苏伊替他斟了茶水，补充道，“如果是个人才，教育出来的儿子也不会差的吧。”
    苏五金握着又重新变暖的茶杯，洁白的杯壁上沾了片茶叶碎片，他晃了晃橙黄的茶水，“是个很好的人。”
    苏伊叹了口气，“你是看谁都是好人吧！”
    “不是。”苏五金忽然急了起来，他反驳道，“季文远真的是个好人。与别人不一样的，他们有的虚伪假正直，我都知道的。”他说着又沉了声，“不一样的。”
    苏伊甜甜地笑了，打破他又沉默下去的尴尬，“我知道的啦。正是因为虎父无犬子，老爹才舍得与他结这桩婚的吧。”
    听到苏伊又提起这桩婚事，苏五金紧张起来，想说话却像被什么卡了喉咙，“尹儿……”
    “我知道的。”苏伊俯身，替他捻起衣服上沾到的几片梨花，“季家来退婚了。”
    “你听到了？”他面容紧张地看着她。
    苏伊点点头，她嘱咐春喜换一壶水，又说道，“可是，我想过了。要是嫁不到如此优秀又被我深爱的他，这辈子就会像满树梨花一样，终究是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