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红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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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止在店里打了好几个喷嚏。鼻端上焦苦的奶味挥之不去,他特无奈地想,再这么下去他不止讨厌奶油,恐怕要对甜味过敏了。
他伸展着蹲麻了的手脚时,手机响了。他按下通话键,只听电话那头说,“石头,吃饭了吗?”
汪新年每次给他打电话,开场白都是这句,那关怀备至的语气让人误会老板下一句就会说:“没吃我请你?”
可惜现实中,老板的下一句总是:“明天有空吗,到我们这儿玩玩儿?”颜止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他非常不喜欢擂台上被强光照射和几百人盯住的感觉,打个架跟拍综艺节目似的,不踏实。
颜止正要说“没空”,汪新年赶紧补一句:“明儿过节呢,好朋友都来了,有肉有菜的,你要来的话,给你留块大肘子。东升元刚出炉的,一个六十呢!”
颜止一怔,六万!是上次的三倍。够他交一年房租的了。
汪新年听出颜止动心了,又游说:“你还想什么,好多人排队都吃不上呢。上次那卤鸡爪子肉少还不好啃,这次不一样,都炖酥烂了,包你一咬一口肉。”
颜止犹豫不决。他是不想上擂台了,但看着一塌糊涂的厨房和烤箱里前景不明的糊状物,又觉得这笔钱正是他需要的,连老板鸭子似的嗓音也可以容忍了。
“好吧,明天我过去。”颜止说。
汪新年喜道:“那回见!”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黑市擂台位于榆树区最热闹的马蹄坊,不过不在主街道上。熟客都会把车停到主街的家乐福里,从侧门出去,拐进梅花胡同,大概走个600米左右,就会看见东升元卤肉店。卤肉店的大锅摆在门口左侧,每到下午四点会飘出诱人的香料味儿和肉香。绕过肉锅,就可以看见一道狭隘的楼梯,通往黑洞般的地下室。
走下楼梯,再推开一个陈旧但沉重的木门,第一次看见“大洼”这个可以容纳500人的巨大场馆的人,都会惊叹:地上那些居民和小店主心理素质真好,底下这么个大洞,也不怕房子塌了!
颜止每次来大洼都会把自行车拴在卤肉店前的电灯柱,然后往店里看看。他不馋肉,但挺喜欢这种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今天他在肉店前多站了会儿,想着晚上回去给何末带点卤牛肉和鸡翅。
正想着,突然耳边传来“砰!”一声。颜止一惊,本能地窜到肉锅后面防护好自己,然后凝神细看。
只见一辆米色的兰博基尼碰上了电灯柱,车灯碎了,灯柱上的小广告飘然降落到车前镜,正好挡在驾驶座前。
颜止先看到车窗摇下来,一个绛红色的帽子露出半截。过了好一会儿,车窗又慢慢摇上了。车门“噔”地打开,一双娇小的平底皮鞋踏在地上,然后是鞋子上白皙的腿、细瘦的腰、清瘦的手腕及上面圈着的佛珠。。。。。。
等女孩儿整个从车里走出来,颜止觉得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那么久。
小红帽走到车前,看到灯柱以及撞瘪了的自行车,有点诧异。她眼睛本来就大,这一微微地瞪圆,脸上就看不见别的五官了。
颜止有点错不开眼睛。女孩看向他,开口道:“这车,是您的吗?”
“嗯,”颜止回过神来,“是我的。”
“真对不住了。”女孩说,“您没受伤吧?”
颜止看她长得娇小,没想到声音有点低沉,听着倒是悦耳的。他摇摇头,蹲下察看撞凹的轮胎,顿时心疼起来。
女孩儿说:“您这车不好修了吧。”她在颜止身边蹲了下来,因为靠得近,头上的小红帽轻轻地碰到了颜止的肩膀。颜止一颤,肩膀下意识让了让。他突然想起,自从离开豆芽湾,他就没跟女人这么亲近过--如果洪斐不算女人的话。
他俯视着小红帽,可以看到她脖子后一截洁白的柔软的皮肤,心里一阵燥热。
于是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修不好了,送去废铁站都费劲。”
女孩歉疚地说:“您这车多少钱,我赔给你。”颜止想说他是120块钱从黑车贩子那儿买的,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数目有点说不出口。
女孩儿说:“连着你打车回家的钱,1000够吗?”
颜止一愣,还好色心没有蒙蔽理智,他点头说:“够了。”
女孩一笑,立刻走去车里找钱包。颜止站了起来,拿出一根烟点着了,一边看着肉锅升腾起来的烟雾,一边等着。
女孩找了半天,最后又空手走了过来,特不好意思地说:“我钱包没带。”
颜止:“。。。。。。”
女孩:“您住什么地儿?我明天给您送去,行吗?”
颜止习惯上非常抗拒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踪,于是他挥挥手,笑说:“算了吧,这破车,不值几个钱的。”
女孩:“那可不行。要不您等会儿,我朋友马上要到了。”
还有半小时不到就开场,颜止可不想等。“我有事儿,”他想了想,从短裤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的卡片,随意地塞给了女孩儿,“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就把钱送到这儿。不过你最好别开这车,就你的车技,这车从街头到街尾得脱一层皮。”
说完他转身走进楼梯口。汪新年已经打电话催他两次了,再拖的话老板要急死。
韩庆驶进胡同口,就看见小满蹲在路边,使劲地拽着一辆自行车的车锁链。他刚送给她的兰博基尼斜斜地停在路边,车灯没了一盏,车身还有划过的痕迹。他停在她身边,吹了声口哨:“你不知道偷车要等天黑吗?”
小满喘了口气,转头笑说:“我看电视里演过,都是一撬就开的,庆哥,你帮我看看什么车锁那么神,我用脚踹都踹不开。”
韩庆把车停到肉店旁的专属车位,走近去看,发现车锁已经被撞得弯曲了。他使劲一拉,车锁“啪”地断成两半。“这自行车怎么回事儿,都老成这样了还上锁。放路边收废铁的都不要,嫌搬回去费劲。”
小满咯咯笑道:“这车主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们俩真默契啊。我刚才把他的车撞了,他说这车没法修好。我想车一直放这里不行,就试试能不能帮他运去废铁站。”
韩庆对小满的想法和逻辑常常理解无能,于是他把她扶起来,轻轻拍了拍她乌黑的手说,“散场后再搬吧。这废铁放在这儿也不碍事。”
小满想了想,答应了。
他们进入馆里时,离开场不到10分钟。小满的红帽子挺扎眼,又长得好看,一路上不少人盯着她。那些灌了一肚子啤酒的,更是看得明目张胆。
韩庆牵着小满纤瘦的手,慢条斯理地走向座位,他已经打算好,谁要是敢对小满伸手,他就一脚踹过去。
小满落座后,有点兴奋:“这里总是那么多人吗?”韩庆点点头,顺手把小红帽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这帽子挺好看。”
小满:“出门的时候妈非让我戴,说我本命年,生日要戴点红的,否则准有倒霉事。”说着她一笑,“看来帽子还不够灵,我刚才就把车给撞了。而且还忘了带钱包,没钱赔给人家。”
韩庆:“不给人钱,还要把人的车拖走卖废铁,那个车主没报警,是看你长得漂亮吧。”
小满:“我没说不给钱,明天就给他送去。。。。。我看他就是从这楼梯口下来的,说不定也是来看拳赛,”她环目四顾,“你身上有1000元现金吗,要他在这儿就能马上还给他了。”
只见黑暗的场馆响起剧烈的欢呼声,白子已经踏入了场地。韩庆心里想,这车全新的也不值500元,见小满还在东张西望,伸手把她的头给掰正了,在她耳边说:“快开始了。不用急,你要送钱出去,还怕找不到人要吗。”
小满看着擂台,突然“啊”的叫了出来。“庆哥,他真的在这里呢。”
“哪儿?”韩庆懒懒地问。
“。。。。。在擂台上。”
只见弹珠跨上了雪白的地板,今儿他没戴帽子,但还是不太习惯台上的光线,一上来就眯了眯眼。
韩庆很意外,原来讹钱的那位正是自己特地跑来捧场的弹珠。他脑补了弹珠骑着辆快报废的车子,见到小满的跑车七扭八拐地开进来,就故意碰瓷,伸手要钱……
“庆哥,你笑什么呢?”韩庆赶紧回过神。他笑着对小满说:“他们俩这么一站,像不像阿拉丁神灯啊?”
弹珠的对手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汉,身量高大,肌肉壮实得能顶两弹珠,果然如汪新年所说,一咬一口肉--如果有副铁齿铜牙的话。大汉梳了个莫西干头,不知道是不是营养太好,所以头发太多太长,一晃就分花拂柳的,感觉像头上长了个春天。
汪新年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来:“各位马尾的粉丝,你们好啊。你们认识这位打擂的小帅哥吗?不认识没关系,今天过后你们一定会记住他。上次这位小哥一上台,就把“医生“给摔成块白吐司,五官都快摔没了,真是我见犹怜。”观众照例给了他排山倒海的嘘声。
汪新年又说:“马尾哥哥一直都是我们的镇台之宝,还从来没人把他给撂倒过。不过!凡事也有例外。说不好今天这位小哥正是马尾终结者呢。各位粉丝,你们裤腰带都勒紧了吗,别把内裤都输没啦。”
观众大喊:“滚你妈的!”
汪新年今天很乖,果然就滚了。他最后撂下一句:“马尾对决弹珠,现在开始!”
筹码女郎出动了。韩庆对自己的准头不太有信心,于是就把筹码给了小满。
小满:“扔进筐里就行?”韩庆点头说:“嗯,扔进。。。。。”他还没说完,小满就轻快地一甩手,筹码准确地掉落在筐里。。。。白子的格子。
韩庆眼前一黑,差点管不住自己去把筹码捡回来。这次他买了100万,还打算靠赢的钱度过饥荒呢。他心里纠结万分,这么一来该支持谁呢?
韩庆花了极大的努力才装作一贯的气定神闲的模样赞扬说:“准头挺好的。”小满荣辱不惊地说:“最近在做飞镖玩具呢,天天扔着玩儿。”
韩庆勉强一笑:“出来送我一副,我也想练练。”
小满:“你大学时不是射箭冠军吗?飞镖还需要练?”
韩庆痛心地说:“我要50米以上才准。”
小满:“……”
这是一场有悬念的比赛。马尾力量强、下盘稳,弹珠跟他相比没什么优势,一开始就被狠狠打趴了两次。
不过弹珠这次不出演大逆转了,他很快调整自己,不硬碰硬,而是像上一场的医生那样,用速度和灵活的步伐来躲过对手,找机会攻击。跟医生不同的是,弹珠力量和体能都强很多,偶尔给马尾一下,就够他受的了。
韩庆对弹珠再次刮目相看,弹珠身体的柔韧性和速度都很出色,上一场显然未尽全力,否则医生连五分钟都挺不住。
两人肉搏了半个多小时,体力损耗极大,速度和力量都在减弱。在一次躲开马尾的拳头后,弹珠突然转到马尾身后,使劲一扯马尾的辫子。马尾头发太长,脑袋被拉扯得向后一仰,弹珠趁机踢向马尾膝盖窝。马尾庞然身躯失去重心,轰然仰倒在台上。
弹珠反应极快,一跃扑上马尾的身体,先一拳击打马尾的鼻梁,这拳其实不重,但人先天性对自己的脸有格外的保护意识,马尾立即双手护住脸,这么一来,他的身体就任人宰割了。弹珠用尽全力肘击马尾的腹部,一下、两下、三下。。。。。马尾喷出一口血,再也站不起来。
场馆喊声雷动,有骂娘的,有拍手的。小满也跟着欢呼起来,她高兴地看着韩庆说:“我运气也没那么坏。这次赢钱了吧。”
韩庆忧伤地看着这个姑娘,心想本命年会让人变傻吗?他好脾气地说:“没赢。刚才把筹码下注给傻大个儿了。”
小满:“。。。。。。”
韩庆:“我把请你吃饭的钱都输没了,要不今晚你请?”
小满大方地说:“可以啊。不过今儿我忘了带钱包。”
韩庆:“。。。。。。”
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并排着的兰博基尼和保时捷前,韩庆突然说:“等会儿。”他走到电灯柱,把一级伤残的自行车提了回来。小满笑道:“我差点忘了呢。”
韩庆一边把破车塞进保时捷的后备箱,一边说:“卖了废铁说不定够钱吃碗拉面了。”
小满咯咯笑道:“现在天全黑了,要不我们再偷几辆。”
韩庆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小满:“别闹了姑娘,就你的手气,今天我们肯定要进局里吃熬白菜了。”
小满伸了伸舌头,矮身坐进了韩庆的保时捷。
她突然想起一事,从袋子里掏出一张纸片,“明儿我还得给小帅哥送钱,你知道这地儿怎么走吗?”
小满展开纸片,韩庆也很有兴致凑过来看。两人突然一起哈哈大笑。皱巴巴的紫色纸片上印着两行大字,一行是“西天饼屋”,一行是“西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