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让他跟着我，没打伞也没穿斗篷，绵密的雨丝就这么轻柔地铺面而来，本可用灵力将它们隔开，想想却懒得这么做了，我独自拎着壶酒走在朱雀大街上，间或打开葫芦嘴，喝一口，陈年的竹叶青，冷冽甘香，沁心怡人。不远处宫墙的花格里探出一支破败的桃花，我微微驻足，突然想起蜉蝣岛上的桃花，那样的灼灼其华，妖娆漫天，一时之间，对故人的想念竟无法遏制起来，镜冥，镜夕，怀薇·····甚至，连紫薇的那张脸都顿时生动可爱起来。
    自嘲地笑笑，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想念我吧！
    慢慢地踱到正阳门外，正看到二人牵马走了过来，我忙探头越过他俩的身影，远处一骑青衣，已绝尘而去，眨眨眼，那青色的身影，就消失无踪了。
    好快的马！
    看来是没赶上，我苦笑。
    “你是打算来送他吗？”帝璟看看我手上的酒壶又看看我。
    我垂下眼，不予置否。
    他冷哼一声：“灵王殿下好手段，不过数月，我兄弟就去其三，不知，下一个是否就轮到本王了？”
    我骤然抬头，他神色冷淡地看我一眼，继而牵马离去，君无双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一脸急色地追了上去。
    我慢慢走上城楼，望着帝闵离去的方向，苍墨色的雨云层层叠叠绵延无尽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唉，可惜了，这壶酒原本是送他的。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待我登上正阳城楼，才发现上面早已有人了，贵妃今天难得地穿了一身素衣，轻簪疏环，昔时浓艳不可逼视的华贵敛去了大半，那双极美的眸子紧紧追随着远方早已逝去的身影，带着淡淡的惆怅和迷惘，听说帝闵走后，她也自请去圣宫修行，至于是确实自愿还是其他，这就不得而知了，但做出这样的决定，无疑····
    过了许久，她才收回远眺的目光，像是才发现我一般，淡淡扫我一眼，眼中无怨无喜，我拱手见礼，她整了整鬓边的发，又理了理衣摆，这才正眼看我，“我儿此去，怕是终身不得还朝，不知可称了殿下意否？”
    四下无人，自然无需伪装，她面含些许嘲弄，越过我走下楼去。
    “只是，殿下虽得圣眷正浓，然君恩似水，无迹可寻，终是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
    衣衫鬓影款款而去，慢慢消失在城楼的转角处，我躬身相送，几滴雨丝随风闯入城楼，溅在我的脸上，一片冰凉。
    一个冷冷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哼，无知愚妇，若不是你心慈手软，只怕第一个死的就是她们母子！”
    我直起身子，龙墨夜正一脸不悦地坐在横栏上，我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并没有说话。
    “几方势力之中，帝闵是最弱的，安氏之父虽贵为国公，但并无实权，一旦相争，必无善果，元宵那日，迟迟不来，想必也是在审时度势，流放江左，算是客气了，倘若此次首先将他推出，你也不必背那些污名，你倒是还承着他的情，人家可没感激你！”
    我收回目光，有些沉沉倦意，懒得去管身边兀自喋喋不休的人，转身走下楼去。
    “那日，他终究还是来了····”
    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灵力暴走之际，火之灵力破空而来，朵朵红莲在天边绽放····
    他本可冷眼旁观，无论是我因滥用灵力致使生灵涂炭，或是被灵力反噬而死，对他都是利大于弊，可他还是来了。
    算起来，是我赢了呢····
    只是，若是再来早一些，再早一些，泠儿，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蓦然的一阵刺痛，我摊开掌心，三个渗血的指印赫然在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握紧了拳头，自嘲地笑笑，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回去的宫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条条淡色的身影，静静地俯首行礼，我一时失神，并未在意，待回过神来，已是走到琼林苑前的白玉桥下，雨越下越大，竟有些迷了眼，帝制的仪仗静默地停在桥上，宫人们垂首而立，任雨水浸湿了暗色的深衣，父皇已下了辇，帝冠太高，王德安正吃力地为他打着伞。
    我微微睁大眼，看看四周，竟是，下朝了？
    父皇皱皱眉，接过王公公手中擎着的伞，朝我走了过来，我连忙行礼，他疾走几步，扶住正要下跪的我，又细细看我几眼，眉头越发紧皱，我笑笑，他随即拉着我走，宽大的衣袖掩住了我们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我唇边笑意更深，跟着他运功疾行，片刻就回到了无喧殿，王公公落后一步也跟着来到殿外，为父皇脱下冕服，我缩在榻上，一身湿意却不想移动半分。
    我抱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窗外的雨已下得白茫茫地连成一片，荼蘼被雨打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混合着泥水，尸横遍野，一阵风吹来，我忍不住瑟缩，按理说学武之人，这点料峭春寒已是不足为惧，只是不知为何，此刻身体却仍被这风撩起了森森寒意。
    “啪”的一声，眼前的长窗被猛地关上，手中的茶盏也被夺走，我茫然地抬头，父皇站在我的身前，他已换上一身玄色深衣，长发披散下来，顶上一根同色玉簪横插，精致的五官如刀削斧刻，经年的养尊处优令其不见半分沧桑气息，反而在岁月的洗练下焕发出更多魅惑人心的味道，我微笑，慢慢地攀上他的肩，细细端详他的容颜。
    我歪了歪头，跪坐在长榻上，伸出双臂，捧起他的脸，印上了一个浅浅的吻。
    “抱我，现在！”
    我看着他微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皱了皱眉，神情却变得越发柔和起来，终是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带着些许几不可闻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