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喧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8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殿前种了许多竹子,竹影婆娑,真是个清静的地方,离无喧殿不远能看到左后方那座翘起高高檐角的玄色宫殿,小春子说,那是陛下现在的寝宫,鸢华宫,看了一眼鸢华宫的方向,我转身走进无喧殿,穿过庭院,走入正殿,一阵暖意扑面而来,想来是地底下烧有地龙吧,真是奢侈的生活,顿时阵阵疲意袭来,一干宫人见我盈盈下拜,这里怎么那么多人?若不是人多,真想趴在面前这块厚厚的地毯上睡觉算了,我忍住困意,一边解下狐裘,一边走入内殿,香秀为我接过斗篷,用眼睛指了指里面立刻退下,我转头,却看见我的父皇正倚在榻上,皱着眉正看着什么。
我的小心肝猛跳了一下,忙走上前去行礼,他点点头,我起身问道:“父皇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抬头,“这是朕的寝宫。”
不是曾经的吗?
当然,我没敢问,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头发随意散着,也没穿鞋,十分闲适,但为什么我会觉得压迫越来越大?我斗胆朝他看的东西瞟了一眼,结果看得我脸都绿了,那是我今早上的“墨宝”,怎么会到这位手上了?
似乎察觉到我的不自然,他抬头看我,眉梢微挑,“想不到朕的倾儿文采如此不凡,但这字,也实在太不堪入眼了。”
真是不留情面,我撇了撇嘴:“倾儿自小无人教导,这也没办法。”
他哼了一声:“这是在怪朕吗?”
我头也不抬:“倾儿不敢!”
沉默了半晌,他才下定决心般说道:“那你以后便在朕身边吧,朕亲自教导!”
我的脸霎时变得苍白,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龙冉说,我要在他身边,伴他至死!
他眯着眼,“怎么?倾儿还不愿意?”
我回神,下意识道:“倾儿是怕父皇太严格,儿臣就不能偷懒了。”他轻笑,“怎么总想偷懒,先去洗洗再用晚膳吧,臭死了。”
有吗?我抬手闻闻,不臭啊,隔壁就是一间用暖玉砌成的浴室,地底引来的温泉水,从八个黄金兽首嘴里缓缓流入,我脱了外衣,泡在里面,哎,真是死都不想出去了,结果我真的就这么睡死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身上换了新的里衣,连头发也是干净清爽,谁把我从浴池里捞起来的?我眯着一只眼睛向外面扫了一眼,父皇正倚在榻上批改奏折,速度很快,一本接着一本,我真想就这么长睡不醒算了,但肚子居然很不争气地叫了一下,我听到一声低笑:“醒了就起来吧,晚膳备好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醒了,故意等那么久,我爬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嘀咕道:“不小心就睡着了,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朕抱你过来的,你差点就淹死在水里了。”他抬头看我,嘴角微翘,但狭长的眼睛没有半分笑意,我心虚地别开眼,低下头小声说道:“下次不会了。”
“什么?下次?还有下次?”他骤然拔高了声线。
我缩了缩脖子,乖乖走过去吃饭,扒了几口才想起问:“父皇吃了吗?”他点点头,手中迅速地批改奏折,吃完饭,我凑到他旁边,朱红的字迹在雪白的宣纸上如行云流水,他在最后的一本奏折上写了“一派胡言”四个字后,停笔回头看我,我想自己当时一定被他的作风惊得一脸傻样,因为随即我就看到他脸上略带嘲弄的笑容。
他扔了笔,拉我来到书案边上,抽出一本册子:“睡了那么久,现在你就照着这个练练字吧。”我翻开,是一本字帖,字迹娟秀,端端正正,真是练字的模板,可是····
我抬头:“倾儿能照着父皇的字练习吗?”
他怔了怔,随即说道:“朕许久不写那么正规的字了,你若想要,明天我再去御书房找找吧。”我点点头,开始练字,横撇竖钩,起承转合,他拿了一本书歪在椅子上看,不时往这边瞟一眼,桌案太高,我只能站着写字,写了整整五页纸,他才放下书本:“今天就到这里,睡吧!”
我放下笔,手都僵硬了,内室只有一张床,我自觉地拿了个枕头,准备去外间睡,他却往床上一指,“你和朕一起睡吧。”我惊异他怎么这么有爱心,谁知他下一句却是,“从来没和小孩子睡过,不知抱起来舒不舒服?”我的脸霎时变得通红,拿着枕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靠在床上,看着我的样子竟笑出声来,第一次见他开怀,我心释然,如果我无法改变什么,那只愿在他有生之年,能令他欢喜。
闷闷地爬上床,在最里面缩成一小团,他不再笑了,只是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地拉开我的手脚,抚在我的头发上,我以为那晚自己一定会彻夜难眠,谁知竟很快就入睡,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时,父皇已经不在了,指尖划过他睡的地方,还留有些许暖意。
香秀见我醒了,忙为我梳洗更衣,临出门时,听到隐隐传来的十二道上早朝的钟声,我静静地听完,才朝聆音殿走去,路上遇到帝璟,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反倒是他旁边的那个孩子,黑黑的皮肤,亮亮的眼睛,笑起来两排白色的牙齿闪闪发亮,他特意放慢脚步与我并排走,对我笑道:“殿下昨日骑马射箭的样子真有趣。”
哪里有趣了?我完全不想理他。
他继续不屈不挠:“殿下不要不好意思,当年我刚学的时候也那样,还是容二哥教的,不过他现在在边关,要不也能让他教你。”
像想起什么似得,他突然站住:“要不我教你吧!”
我正准备回话,前面帝璟已是忍不住停下:“无双,快点!”他抿了抿唇,看看前面,忙小跑跟了过去,还不忘回头跟我挤了下眼睛,我挑挑眉,君无双,礼部尚书君衍的小儿子,妾室所生,本是不能作为皇子伴读的,但却不知怎么地就跟了帝璟,帝璟对其他人都是一副冷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但对他,貌似有些不同啊。
早上的课又是礼仪和德行,这周太傅人长得俊美,声音也好听,但就是太古板,我听得了无生趣,看看周围的人,也都是一脸漠然,只有帝蘅正襟危坐,十分认真,还不时地抄着笔记,我在拼命忍住了第无数个哈欠后眼泪汪汪时,周太傅停下课,走到我面前,“不知为师的课是何等无趣,殿下竟听得想睡觉?”
我立刻站了起来,十二万分诚恳地答道:“太傅说的很有道理,学生只是昨夜勤加练字,没睡好。”
他瞟了我一眼,“那殿下认为为师刚才所讲的那处为何解?”
天知道他刚才讲到了哪里,我心虚地移开目光,正看到帝闵一脸的幸灾乐祸,我只能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学生只是认为太傅学识渊博,不妨给我们讲点别的?”
“别的?”他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扬。
“比如说律法和历史。”我抬眼答道,“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
“那历史呢?”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而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
他不再说话,正眼看我,眼里闪过一抹异色,继而继续教礼仪。
我后来想想,他当时应该是故意的吧,毕竟律法和史鉴,应该是为君之用,而当时的我们,不过只是半大的孩子,那年帝蘅十五岁,帝闵十四岁,帝璟十二岁,我九岁·····我们坐在聆音殿的正殿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百无聊赖的上午,其实后来才觉得,那也许才是最为悠闲自在的时光,还没有那么多心思,还会生气,还会捉弄人,还会感动,还会期待,还会真诚地笑起来·····
下午是习射箭,个个百步穿杨,就连帝闵身边那个绣花枕头般的伴读周敬亭都射到了三环以内,我依然连靶子的边都没碰到,在又被他们狠狠地嘲笑了之后,我再一次默默地举起弓,金乌西坠,所有人都回宫了,帝晴和帝泠跑过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摸摸他们的头,歉意地笑笑:“你们先回去吧,七哥再练练。”
他们乖乖地跟着宫人走了,我看着前面的靶子,别人的都是十米开外,而我的只有七米,可练了一下午,只是很偶尔地擦过靶边,颇有些丧气,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我回头,是帝蘅,他对我微笑:“七弟不要着急,慢慢来,当年我可是连你都不如,一生气摔折了好几把弓呢?”
是吗?看他射箭时的飒爽英姿就知道这话是在安慰我,但见他那诚恳的样子我还是略感安慰地点点头,我照着他的话,双脚略分开,保持双肩平衡,一手向前握弓,一手在后搭箭,深深吸了口气,放箭,嗖的一声,居然中了!还是五环!我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又看看他,他笑了,大大的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我又练了一阵,十次能有七次射中三环以内,甚至有一次射中了靶心,直到天色将黑,我才和他告别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