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再会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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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段离京之后,百官暗松一口气,朝中原本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下来。这数日以来,冷月澜终日躲在熙王府看书抚琴,两耳不闻窗外事。
魏煦来了两次,见冷月澜那魂不守宅的模样,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有件事臣不知该问不该问。”
两人正在下棋,但冷月澜下了一会便开始失神,此时闻言回过神来,笑道:“本王与你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魏煦虽是武将,却并非粗疏之人,他和冷月澜、萧段走得近,对他们二人的感情早已看出端倪,只是不便多问,但如今萧段离京,冷月澜终日闷闷不乐,他想开解又不知从何宽慰,心里实在难受,不如早日说破。
“您和萧段……是不是……”虽然北辰男风盛行,但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魏煦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冷月澜听罢,俊脸泛起一抹笑靥,坦言道:“没错,我和萧段正如你所想那样。”
冷月澜如此坦诚,倒让魏煦有点不好意思,他为冷月澜换了一盏热茶,关切地道:“臣看您最近终日怏怏,心里有些担忧。治水并非易事,快则一两年,慢则数年,萧段此去,归期难定,殿下要有心理准备。”
冷月澜发出一声低叹,举杯喝了一口热茶,让茶杯温暖自己冰冷的手心,这才说道:“本王原本说好和他一同去江南的,但他临时改变主意,自己去了。本王虽然明白他的苦衷,但心里总有些不痛快。”
说罢,冷月澜放下茶杯,在棋盘落下一子。棋盘上星罗棋布,黑白子纵横逐杀,而棋盘之外,气氛却一片萧然。
魏煦抬头望向冷月澜,表情诚恳:“他是为您好,您别怪他。您如今处境尴尬,确实不宜离京。”
待魏煦下了一子后,冷月澜把一颗白子拿在手中,说道:“本王心里有数。”
亭外遍植梨花,纷飞如雪,淡淡的梨花香遥飞入亭,似有若无,香沁脾胃,让人精神一振。冷月澜起身掀开纱帘,看着外面漫天飞花,想起去年萧段入住熙王府时,也是梨花遍地的时节,心里又酸又甜。
魏煦看着冷月澜那落寞的背影,沉默片刻,终于说道:“臣现在已经看不懂陛下了。”
冷月澜回过神来,回到桌前坐下,目光落在碧绿的茶汤上,低声说道:“别说你了,本王也不懂他。”
逸王伏诛之后论功行赏,他什么也不敢要,唯恐赐无可赐,终赐三尺白绫。自那之后,他行事愈加谨慎,不结党,也不敢招惹任何江湖人,但有时候冷筠看着他的眼神却深沉得让他头皮发麻,他真担心哪天一觉醒来便看见一道圣旨及三尺白绫。
然而,君恩九鼎重,臣命一毫轻,更何况他的命是冷筠救回来的,若冷筠真要杀他,他也只能引颈就戮。
这话题沉重得让人呼吸不畅,两人渐渐沉默下来,只余风声。
过了片刻,程古禀报冷筠的近侍李四喜求见,冷月澜和魏煦立刻出亭相迎。待他们把李四喜请入亭中,上了茶,李四喜立刻低声说道:“殿下,陛下有密旨给您。”
说罢,李四喜恭敬地向冷月澜递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冷月澜立刻恭敬地接过,凤目一扫,看见在信封一侧写着“熙王冷月澜开拆”几个楷书小字。
冷月澜把密旨收入袖中,含笑说道:“李公公请用茶。”
李四喜却摇头道:“臣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不宜久留,臣告辞。”
既然如此,冷月澜自是不便留他,只得说道:“请。”
待李四喜离去之后,冷月澜立刻拆开冷筠的密旨,把里面的内容细读一遍,读罢,他的神色乍惊乍喜,复杂难辨。
魏煦见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冷月澜把密旨放进袖袋里,沉吟片刻才说道:“陛下命本王秘密下江南,一路跟踪萧段,并定时向陛下报告萧段的行踪。”
魏煦闻言,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难道陛下连萧段也不相信了?”
冷月澜摇头,语气苦涩:“未必,也许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魏煦一惊,急问道:“难道陛下想引您离京,然后对您下手?”
冷月澜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藏着密旨的袖袋,那如白玉雕凿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声音落寞:“本王不知。”
语毕,他坐在石椅上,缓缓垂下眼帘,一张俊脸如遭霜凌,那模样特别惹人心怜。魏煦烦燥地来回踱步,片刻后突然走到冷月澜面前,按住他的双肩,说道:“臣怎么看都觉得这道密旨不安好心,不如您装病推了吧!”
冷月澜摇头轻叹:“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在接到密旨的时候病,意图太明显了,此举徒为祸阶。”
魏煦神色一僵,又思索片刻,说道:“不如您借此离京,走了便别回来了,以后潜踪山林,总好过命悬刻漏。”
冷月澜却仍然摇头,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又能逃到哪里去?”
魏煦急得脸色苍白如纸,连声音都不自觉上扬:“难道您就等着被杀了?”
冷月澜却比魏煦冷静许多,他端坐在石椅上,一身赤色织金蟠龙袍映衬着那如雪后梅蕊般的肌肤,显得俊秀绝尘。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的清茶,说道:“事已至此,唯有见步行步了。去了江南,若有不测,至少还来得及见萧段最后一面。”
魏煦闻言全身一震,心里纷乱如麻。这些年来,他看着冷月澜从意气风发到一步步如负山岳,他却无能为力,心中既着急又疲惫,甚至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伴君如伴虎,他已从冷月澜身上了解透彻了。
冷月澜见魏煦沉默不语,便说道:“你先回府吧!本王要收拾行装了。”
魏煦怔怔地看着冷月澜,少顷才说道:“臣前几日在郭长风那里拿了一坛醉红尘,待您回京之后,臣与您痛饮一番。您……要早日回京。”
冷月澜含笑答道:“以本王的酒量,也只能喝三杯了。你把酒藏好了,本王很快便回来。”
魏煦涩涩地嗯了一声,红着眼睛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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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澜不敢拖延,草草收拾了行装,星夜兼程地追赶萧段,终于在半个月后追上萧段。让冷月澜疑惑的是萧段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入住驿站,而是选择偏僻的小客栈,最后更弃了官道,转向一条狭窄的小道,而那条道路已经偏离了安阵府的方向,不知奔往何处。
萧段诡异的行踪让冷月澜心中狂跳,夜里整条道路寂静得落针可闻,他虽然裹了马蹄,却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尾随在后。越跟下去,他的心中越不安,仿佛会出现他不乐见的结果,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继续跟下去。
弃了官道之后,萧段一路策马扬鞭,越行越荒芜,急促的马蹄声在这万赖俱寂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月影如钩,残残破破地挂在枝头上,如一道被镰刀所伤的割痕,深深浅浅,悲婉苍凉。
萧段策马上了望月山,到了半山腰处,马匹再也不能前行,他把马系在树旁,踏着月色徒步上山。
远处层层叠叠的峰峦淡化在月色中,树色依稀犹见。萧段闻着淡淡的梨花香,越过花落如雪的梨树,一栋宽敞的木屋在树枝掩映中若隐若现。
萧段那冷绝的脸终于泛起一丝暖意,快步走向木屋。屋内的少年从窗边看到萧段的身影,立刻高呼一声:“大哥!”
说罢,便飞奔而出,冲入萧段怀里,抱怨道:“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萧段轻抚着少年的头发,原本清冷的脸柔和了下来,笑问道:“大哥最近有事,月魄的武功可有进步?”
萧段面前的少年约十一二岁的年纪,俊秀的五官尚带着几分稚气,他闻言轻笑,骄傲地抬起下巴:“先生说我最近进步了很多,可惜你都不陪我。”
此时,朱逢时从屋内走出来,冷声说道:“公子有事要办,小公子莫要胡闹。”
萧月魄闻言脸色微变,却不敢反驳朱逢时的话,只是怏怏地抓着萧段的衣袖,一言不发。
萧段又再轻抚萧月魄的头,轻声说道:“大哥这次真的有事,你好好跟先生练武,等大哥回来时给你带好玩的。”
萧月魄虽仍有些不快,但神色却缓和了下来。
朱逢时又再说道:“属下和公子有事要谈,小公子先进屋吧!”
萧月魄原本有些不满,但一对上朱逢时那清冷的视线便蔫了,他依依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徐徐进屋。
萧段含笑注视着萧月魄的背影,对朱逢时说道:“他毕竟才十一岁,你别对他太严格了,偶尔也该哄哄他。”
朱逢时闻言摇头,一张脸如寒冰雕琢而成,目光坚定:“倘若铸成大业,他便要称孤道寡,属下不敢轻忽。”
萧段知道朱逢时虽然对萧月魄很严厉,心里却十分疼他。当年皇宫沦陷,朱逢时冒死把襁褓中的萧月魄从宫中救出来,两人从此隐姓埋名,潜居山野。朱逢时一手把萧月魄带大,教导他文韬武略,这份用心,连萧段都自愧不如。
萧段轻笑一声,说道:“当年你教我观天象时倒是挺纵容,如今想来,你是懒得与我计较。”
“那不一样。”朱逢时把目光投向天际的一轮幽月,目光飘渺:“您并非嫡子,将来不会继承皇位,属下何必太苛刻。”
萧段唇畔的笑意渐渐散去,声音带着几分苍凉:“是我毁了属于他的江山,我对不起他。”
朱逢时原想安慰他几句,却感觉到不远处有异动,而萧段也神色一凛,比朱逢时出手更快,只见他双足一跃,向发出轻响的树丛飞掠而去,同时一掌挥出,下手毫不留情。
此时的萧段玉容生煞,眼中杀机大盛,然而当他越过茂密的树丛,看见那蕊靥仙颜时,他骤然一惊,连忙撤回掌力,却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掌击中冷月澜的胸口,顿时漫天血雨从冷月澜的口中喷洒而出,落在萧段的脸庞,几乎灼伤他的肌肤。
当身体撞击树干的声音响起,萧段才惊恐地回过神来,向冷月澜的方向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