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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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仁康六年
开春之后,江南突然发生水灾。夕柳河决堤,淹没无数田舍,数万人受累。冷筠令户部发付钱粮,赈济灾民,并命令工部侍郎江衡为安阵按察使,前往江南治水;但两个月后,夕柳河又再决堤,所有田地茅舍变作一片汪洋,百姓啼饥号寒,夕柳河两岸荒圮不堪,江南各县雪片告急,江衡畏罪自尽。
冷筠下令截留江南商船数百艘,迁徒灾民,又命令当地官府开仓放粮,太仓粮尽,还不够用,便又派户部官员到附近的各县调粮,并劝募富户和商贾给百姓借田借粮,暂时解决难题。
冷筠先后又再派了几名官员下江南治水,但那些官员都纷纷告病还乡,安阵按察使一职后继无人。冷筠无奈,只得发皇榜招聘懂水利的人下江南治水,但数日之后仍无人敢揭下皇榜。
冷筠为此事宵旰俱忧,日渐烦燥,一张俊美的脸终日如浸寒霜。朝堂的气氛日渐诡异,百官如履薄冰。
直至有一天,萧段上了一道关于治水的奏折,提出在某几个地方疏通河流、分减水势,并在干旱地区修渠,把夕柳河水注入恒河的方法,此法虽然功程浩大,但可以新增水灌溉良田数万余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如此一来,不但水患得以解决,连旱灾也一同解决。
由于萧段久居江南,因此对江南的地形十分熟悉,在哪处疏通河流、哪处修渠都有详细说明,头头是道。
冷筠读罢,凝聚在眉宇间的愁云终于消散。他立刻命人召萧段入宫,与萧段详谈,直至日落,萧段才离宫。
当萧段回到熙王府时,冷月澜正在凉亭里抚琴,一袭白纱帘在风中微动,亭中抚琴的人影在白纱中若隐若现,让萧段心旌摇动。
萧段快步进入亭中,坐在桌前听琴,桌上的茶已冷,他又煮了一壶,倒了两杯,顿时茶香漫溢,驱散了几丝寒意。
曲罢,冷月澜起身坐到萧段对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问道:“陛下怎么说?”
萧段起身拿起挂在亭柱上的披风,轻轻披在冷月澜身上,又仔细地为他系好领口,这才说道:“陛下明日便会下旨让我去江南治水。”
冷月澜闻言眉头一动,抬眼望向萧段,问道:“你一个人去?”
萧段避开冷月澜的目光,点头说道:“我一个人去。”
冷月澜放下茶杯,有意无意地发出一声轻响,那声音虽不大,却让萧段心头一跳,但他仍沉默着,等待冷月澜的质问。
“我们说好一起去的。”萧段写这道奏折用了数夜,这些日子皆是冷月澜在一旁研墨,当时说好了一起去江南治水,但没想到萧段竟临时变卦,又或是……萧段当初说一起去只是为了安抚他?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冷,下意识地收回握杯的手。
萧段眼疾手快,立刻握住他的手,急道:“我很快便回来,你在京中等我。”
“有多快?一年?还是两年?”冷月澜要缩回手,无奈萧段握得太紧,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抽回,只得泄气地望着萧段。
萧段一直沉默着,没有一句解释,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坚定。
冷月澜等不到萧段妥协,只得冷声说道:“我马上去找陛下,让他下旨派我同去。”
萧段一听就急了,他越过桌子抱住冷月澜,说道:“我答应你会尽快回来,你不能去。”
冷月澜轻声叹息,问道:“是不是因为那相士的一卦?因为他说我命中忌水,将命尽于水中,所以你不让我去?”
萧段闻言把冷月澜抱得更紧,声音有点沙哑:“我不能让你出事。”
冷月澜顺势枕在萧段怀中,安抚地反抓住萧段的手,说道:“萧段,我并非一时冲动。那夕柳河一直是江南的隐患,年年闹水灾,这边堵住了,那边又决堤,重复循环,倾害民生无数。水利是安天下的大事,但纵观那些被选中的按察使,只去江南转了一圈便立刻告老还乡,事出必有因。我虽然不懂水利,但凭我的身份,去了那边办事总比一般人容易些。”
冷月澜所言,萧段哪能不明白?但如今的江南并非安逸之地,夕柳河虽然暂时堵住了,哪晓得何时又再决堤?更何况那相士的一卦简直砍在他的心坎上,他后来听冷月澜说,那相士把他的前半生都算中了,而且算完卦后一文不取,只说他是有缘人,正因为那人什么都不图,这才更让萧段心里戚戚。
即使那一卦未必算得准,萧段也不敢拿冷月澜的性命去冒险,他宁愿长年忍受相思之苦,也不肯让冷月澜同赴江南。
当然还有另一个不能诉之于口的原因,那便是冷筠对冷月澜的占有欲,冷筠不会允许冷月澜跟他离京这么久。冷筠如今仍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若把他迫急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段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柔声劝道:“月澜,你离京确实不妥,我除了顾忌那一卦外,还因为你的处境,如今逸王已除,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你一旦离京,便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那时候你再想做什么也鞭长莫及了。”
冷月澜闻言沉默下来,逸王已死,他便成了冷筠霸权道路上的唯一绊脚石。冷筠是个好皇叔,但更是一个好皇帝,而一个好皇帝,不但要杀人,还要懂得诛心,否则难成大业。
逸王死后,冷筠多少有些改变了。表面上,逸王的余党全部革职还乡,但他们要么在回乡途中被山贼所杀,要么突然患病身亡,总而言之,全部难免一死。
群臣心里雪亮,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从此以后,朝中上下对着冷筠的都是同一张笑脸,再也无人敢与他对抗。
倘若冷月澜离京,冷筠要治他易如反掌。
萧段看冷月澜眉宇轻蹙,有点心疼,他轻吻一下冷月澜的眉心,说道:“你答应过与我相守一辈子的,所以你要把自己照顾好,不要让我担心。”
冷月澜并非一意孤行之人,经过思量之后,他知道该如何做才对彼此最好,因此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那……你答应我,若遇到危险,不能一意孤行,必须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萧段听罢,暗松一口气,柔声说道:“那当然,我还要留着一条命来与你相守。”
冷月澜点头,静静地窝在萧段怀里,感受着那心心相贴的温暖。离别在即,即使在浓情蜜意的时刻也染上几分哀愁。萧段恨不得时刻把冷月澜捂在怀里,一刻不分离,但为了冷月澜,他却不得不忍受相隔两地的痛苦。
这一夜,萧段与冷月澜整夜缠绵,如锁如匙,萧段如脱缰的野马般,动作狂野霸道。因为即将离别,冷月澜对萧段十分纵容,到了后半夜,他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承受着萧段仿佛永无止境的撞击,直至佛晓,萧段才抱着冷月澜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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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在下午到了熙王府,萧段没有叫醒冷月澜,他默默地接了圣旨,收拾好包袱,一个人踏上了前往江南的道路。
此时驿道两旁的梨花开得正盛,在风中飞扬如雪。他孤孤单单地坐在马背上,回首望向那座屹立在驿道尽头的城池,目光温柔而不舍。少顷,他才转过头,一声轻吒,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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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冷月澜醒来时,已到华灯初上的时分。他唤来程古,得知萧段已离京,俊美的脸平静无波。他有条不紊地洗漱穿衣,用膳赏月,一如往昔,唯有喝入腹中的冷茶昭示着他的心不在焉。
当冷月澜第五次把凉掉的茶喝入腹中时,他不禁苦笑。在认识萧段前,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喝茶赏花、调琴咏月,偶尔和魏煦在城外策马驰骋,月下比武,当他的闲散亲王,日子过得潇洒快意。如今,萧段一走,回到从前的生活,却不习惯了。
时时刻刻回忆着萧段的音容笑貌,想着何日才是他的归期,望穿秋水。
待回过神来时,冷月澜放下手中的冷茶,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石桌上写了萧段二字,每一笔一划都盈满思念,寄托着他那刻骨铭心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