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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
壹落日和他的长睫毛
宋雅婷接到姜成助理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写一篇新稿子。
“嗨,宋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姜先生的助理,他想见见您,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吗?”
宋雅婷愣了愣,姜成…
他是一位画家,想要见他采访他的人可以排出几个营,可是,自他五十岁后,就很少有人外人见过他了。
想这种从最初就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宋雅婷没有妄想能被他邀请。
宋雅婷一大早起床,把头发高高的束起来,画着淡妆,乘车到了姜成郊外的别墅。
她看见姜成静静的坐在一棵桑树下的椅子上乘凉,眯缝着眼,脸上描绘着已达花甲之年的老人所生活的闲适,却也能看得出年轻时所经历过得风霜。
眼角的皱纹是遮不住的,皮肤也已经松弛并布满褶皱。
宋雅婷曾在杂志上见过姜成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宋雅婷见过的男性中,没有那种类型。
他有一双秀气的大眼,可是眉间透着一点儿年轻的硬生生的俊朗,五官不是特别精致,简单来说,是个怎么搭都好看顺眼的人。
即使现在那位英俊的年轻人的一切已经被时光打磨,但他的财富与能力,却在随着年龄生长。
宋雅婷稳定了一下呼吸,走了过去,姜成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
深褐色的瞳孔没有因为年龄的生长而变浑浊亦或变浅,仍是带一股旁人没有的清澈。
宋雅婷被吓了一跳,刚刚睁开眼的姜成的神色像是初生的婴儿,没有别的,只有那一双眼。
“坐吧,孩子。”
“姜先生。。您好。”
姜成听了失笑:“叫什么先生呢?我早已过了被叫做先生的年龄了。”
“不,姜先生,您要知道,您在人们的心中,永远都是年轻的。”宋雅婷正坐,眉头因为紧张稍稍的蹩着。
姜成拍拍她的肩:“别紧张,孩子,今天我找你,是因为看了你写的文章,提到了你的父亲宋然君。”
宋雅婷愣了愣:“是。”
“你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宋雅婷恍然的点了头,跟着姜成进了别墅里。
姜成坐在沙发上,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交给宋雅婷。
“打开吧。”
宋雅婷拆开纸包,里面是几幅画。
第一幅是片海,海面平静,一艘破旧的货船在海上停留,时间已是傍晚,红日似乎即将沉入深海,却又滞留在海面上,似乎是要烧透那艘破破烂烂的船。
“这是1968年,我16岁,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姜成双手交叉搁在膝上,靠着沙发,缓缓地开始叙述与宋然君初见的故事。
那时候我父亲欠债,我被用去抵债做苦工,在第二个月借机跑了出去,上了一艘破旧的货船。
我躲在货物后面,屏住呼吸告诉自己别在意那股咸腥味儿,又生怕让船上的水手发现,没成想,没叫水手发现,却被船长发现了。
那是个满身酒气的肮脏的人,他拽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提了起来,他表情特别可怕,恶狠狠的问我:“你是哪儿来的毛孩子!”
我屏住呼吸,一来是紧张,二来是他身上的酒味儿让我的胃翻江倒海的难过。
“哪儿来的?”他又问,语气中全然是不耐烦地。
我低着头不去说话,已经做好被他丢到海里的准备了,没成想突然觉得手臂被人拉了一把。
一个高我快一头的人挡住我,笑嘻嘻的看着那位船长。
“先生先生,这是我家亲戚,这孩子没地方住,我就把他领上来了。”他顿了顿,用手指指自己的头:“他啊,这儿有点儿问题。”
我心里不服儿,但是为了保命,我怏怏的站在他身后不说话。
那船长冷哼一声:“再被我发现,我就把你俩一起丢到海里喂鱼!”
我见那人点头哈腰,心里也有点儿感动,见那船长走后,他转身问我:“你是哪儿来的,怎么上来的?”
我告诉了他我怎么误打误撞的跑上这艘破船。
他看着东边即将落下的红日:“还有两天船会靠岸,到时候我带你走。”
他那时候19岁了,比我高半头,我抬头看他,他眼睛轻轻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时我觉得他眼睛可真是漂亮啊,我想摸一摸,我也那么做了。
可是我怕他生气,我用手轻抚他的睫毛:“嗨,你的眼睛上有只小虫子。
真的,那时候的宋然君真的好看,皮肤有点儿黑,鼻梁高高的,特别有男人儿味儿,胳膊上还有点儿肌肉。
当时我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发育也不好,干把瘦的活像只猴子。
船上的伙食不怎么样儿,看着眼前的炒饭,又想起在债主家饥肠辘辘的日子,我突然觉得没饭吃也是种享受。
宋然君面不改色的吃下了带着锅灰的海鲜炒饭,顺带把虾子上的黑线剔了出来。
那艘船快靠岸时已经是午夜,我睡得很熟,梦里还隐约记得我同他去了他工作的歌舞团,他在台上唱歌,我在台下鼓掌,那一定很好很好很好。
船上起火的时候离岸边只有几百米了,我半睡半醒里被宋然君拖着起来,当他拽着我跳进冰冷的海水里的时候,我才彻底清醒。
他拉着我拼命的往岸边游,我不擅水,学着他的模样,拼命在水里扑腾。
我们终于上了岸,我无力的躺在地上,我俩支着胳膊相视而笑。
路上黑漆漆的,他只穿着一件白背心儿,把湿湿的外套拧干搭在我身上,揉了揉我的头发,又帮我披上。
我冲他傻笑,他不说话。
我们去了附近的民宿,双人间的屋子很破,床吱呀吱呀的,我累坏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床的宋然君,他也很累,闭着眼。
半晌,我闻他轻轻一声:“睡吧,别怕。”
“那天我睡得很熟,从那之后的每个夜晚,我都能梦见那天的场景,夕阳和他长长的睫毛。”
宋雅婷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经过多年,纸也已经泛黄了,不过谁会想得到呢?那脏兮兮的甲板上,也曾有那么漂亮的故事。
画的背面,右下角有三个小字,可以看出写字人的用力,几乎要刻进纸里——送然君。
宋雅婷轻轻摩挲,送然君,宋然君。
贰红裙的姑娘和他望着我的模样
“之后呢?”宋雅婷好奇的看着姜成的眼睛。
姜成笑着示意她看第二副画。
宋雅婷翻开第二章画,那幅画并不漂亮了,或许是弄湿过,纸上泛着褶皱,那页儿薄薄的画纸看起来很脆弱,仿佛碰一下就会碎成纸沫儿。
那幅画是艳丽的红,因为时间的过度图案已经模糊着晕开,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并不华丽的屋子,最前面是个小台子,下面摆着木桌木椅。
台上有个穿着红衣服的少女。
而那幅画的木椅上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他支着头,脸却没有冲着台上的漂亮姑娘,而是看着身边。
宋雅婷想,那个青年看的会是姜成吧。
姜成似乎喜欢极了这幅画,脸上泛起了如孩子一般的笑颜。
“那个红裙的孩子好看吗?她同我长的像吧,那是我的妹妹姜姜,我们在分散了五年后又因为然君而见面了。”
宋雅婷看着那个姑娘:“您一定很爱你的妹妹吧?”
宋雅婷轻抚着画上已经模糊的男人的脸:“这就是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吗?”
“我记性差得很,可总有几个片段,我想忘也忘不掉。”
既然忘不掉,不如全部记住,可是我记性又没那么好,我只能用画画来记住。
他说要送我一份礼物,问我要什么。
我要了画笔和纸,从那天起,我开始画画。
我们到了歌舞团,那里很干净,几张木桌子几把木椅子,同样木质的台子。
上面站着穿着红裙的姑娘,我站在姑娘身后,看不见她的脸,她的声音好熟悉,她唱的居然是我家乡的歌谣。
我心里有些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上了心头。
那会不会是我五年未见的妹妹呢?
我迫切的想看一看她的脸,我本想绕着台子过去,也许是我太激动了,被宋然君看出了端详。
他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臂:“哟,一见人家漂亮姑娘就想瞧瞧,没看出来啊…”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想到什么似的止住。
“姜成,我叫姜成!”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告诉他我的名字。
“姜成?那姑娘也姓姜,说来长得跟你也挺像。”说着,他撩起我额前有些长了的头发。
我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刚想过去,却发现他还抓着我的胳膊。
无奈之下,我喊了一嗓子:“嘿!姜姜!!”
当时想想,还真有些怨他。
现在才明白,那时候,我俩就互相在意了啊。
他是不愿意我注意别人的。
红裙子的姑娘转过身,那双大眼睛一下子就蓄满了泪。
宋然君慌了。
姜姜奔下来抱住我:“哥!你还好吗?”
我拍了拍她的背:“很好,一切都好。”
我十一岁那年,姜姜才十岁。
我们的父母离婚了,妈妈带走了姜姜,可没过多久,妈妈的身体却日渐衰弱,她14岁那年,妈妈离开了。
那天晚上,约莫是七点多钟,姜姜上台唱歌。
我和宋然君坐在桌子边儿的小木椅子上,一边聊天,一边听她唱歌。
宋然君喝着一杯啤酒,支着头,我觉得心里砰砰跳着。
我去拿那杯酒,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他打回来。
“小屁孩儿喝什么酒。”
我哼了一声,接着看他。
他也看着我,嘴角带着点儿笑。
我当时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呢?
也许,我就是在那时候爱上他的吧。
“那天,我画了这一幅画。我生怕忘了那天的一切,太美了。后来,我看过很多美景,可那些一点儿都比不上那一天,因为那里再没有宋然君坐着的木椅子,宋然君喝的那杯啤酒,也没有那个宋然君看我的眼神。。”
“可是我那天太入迷了,没有看到姜姜在台上已经红透的小脸儿,不然,我一定会上去捂住她的眼睛的。”
“那一定很好很好。”宋雅婷喃喃道。
姜成没听见,只是叹息,抿了口杯里的茶。
“她一定很好看吧?”宋雅婷抚摸着画上的女孩儿的脸,虽然被水打湿,纸面泛着褶皱,却仍能感受到那种美,惊心动魄,勾人心,魅人魄,只看姜成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一定有相似的气质和漂亮的大眼睛。
有点儿柔和,却又让人惊异哑然,让人看后止不住的想念。
“可惜是太好看了。”
是啊,太好看了。
姜成都知道的,自从他遇到姜成那天,这个叫做姜成的人的喜怒哀乐都与宋然君息息相关了。
只是他只预料到他爱上了宋然君,却没能意识到他的妹妹只能为了某个人的生命而活下去了。
终章世界上也许有千千万万个宋然君和姜成可世界上却只有一种这样的爱情啊
第三幅画是一架木桌,上面摊开一本书。窗外有一棵柳树,他的柳条很长很长,几乎要垂地了,细细的树枝晃哟哟的在里面所浮动着,似乎一转头的时间它就会断掉似的,看得叫人心慌。
“宋然君拉着我出去剪柳枝,说是我跟他一起剪,我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他。”
我抱着胳膊看着他细细的见着柳枝,他好像想要说什么,嘴张了张却又闭上。
“夏天要过去了啊。”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我摸不到头脑。
那时候已经是九月了,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应了他:“是啊,天都凉了。”
天冷了又怎么样呢?
宋然君那么疼我,即使我们两个都不说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们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默契,那样就足够了。
“可是。。”姜成霎的抬起瞳子难过的看着宋雅婷“来得太快的东西走的也很快。”
姜成低着头捂住自己的脸,一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难过的哭了起来。
明明前一天晚上还一起坐在码头上听着船鸣看着星星来着,第二天早上,姜姜只留下了一封信就匆匆走了。
什么都没带走,只穿走了那条唱歌时的红裙子。
信也很简单。
然君哥哥要照顾好我哥哥。
哥哥对不起,我只想找自己的爱情。
16岁的姜姜,美的撩人,美的动人心魄。
在没有哥哥的日子里,我一度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可是即便现在哥哥来找我了,也已经有人给了我活到老死的理由了。
姜姜留。
这些话后来由姜成的秘书转达给了宋雅婷,并请宋雅婷改日再来。
“至于那三幅画,姜先生一直想送给宋先生,现在他联系不到宋先生,希望宋小姐您能转交。”
宋雅婷拿着牛皮纸包离开了姜成的别墅,她没有回家,时间还早,她转车去看宋然君。
宋然君的墓地是S市最好的一座山,前头可以看见远处的海水,傍晚时候还能看见海上落日。背面是竹林,风一起就哗哗的响着。
宋雅婷抱着装着三幅画走到宋然君的墓碑前,轻轻地坐在一边,把牛皮纸包打开。
“爸爸,你看,我找到那个人了,我好像有点儿知道了。”宋雅婷抚这手里的画喃喃自语。
半天才又说了句话,很小声很小声,生怕别人听到,也生怕自个儿听到:“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时隔半月,宋雅婷再次坐在姜成的面前。
“姜先生,您与我父亲的故事,能否让我讲下去。”
姜成点点头。
宋雅婷递过去一本日记,红皮硬壳,颜色掉了很多,流露出岁月带来的残破。
姜成翻开来看,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从1968年的夏天开始,直至2004年。
每天细细碎碎的一些小事儿。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父亲离开您那年是1974年,他25岁。”
你们在一起相处了六年,他一直没告诉你他是当时在茶庄业内算是著名的宋氏的继承人。
而他遇见你就是因为19岁那年意外得知了自己的人生家庭已经被计划而逃出家里。
大概是1970年,我父亲就开始跟家里有了联系,在74年,他不得以必须跟你坦白并回家完婚。
他在码头握着您的手承诺一定会回来云云,您相信了。
“您等了多少年,您记得吗?”
姜成的眼光闪了闪:“大概是十二年。”
十二年里。姜成在第十年去了宋然君的城市,听说了宋然君结婚的事儿。
心灰意冷的姜成为了生活在街头替人画画,不成想一画成名。
姜成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远远地去了海外重新打拼。
“他是被迫与我母亲结婚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就是我。”
“他想找您,拼了命的,可是您在海外开始名声大躁,在国内却平淡了,他只知道您,却找不到您。”
“2003年,我15岁,已经懂事儿了,我怨他对家庭的淡然,偷看了他这本日记。”
“我吓坏了,我尊敬的画家竟然与我的父亲…”
“我找他说了很多,他也跟我说了很多,我有点儿理解他,可是我还是恨他,我母亲因为他活得很累。”
“2004年,您刚好是这年回国的吧?”
“可惜,错过了。”
姜成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
2004年,9月17日。
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这一次,姜成连悲伤的力气都没了,只剩绝望。
“姜先生,那艘船很善良,他留下了我父亲的遗体。”
“自我记事儿起他就有个习惯,他所有的西装口袋里都放着一张纸条,小心翼翼的用塑纸包起来。”
“感谢您能一直爱他。“
宋雅婷起身,鞠了个躬:“您的画很美,希望您能喜欢这本日记。“
第二天,新闻界掀起了轩然大波,画家姜成突然离世。
那位一生低调又孤独的老人走得很安详,一生未婚,怀里抱着一本日记,遗书上简单交代了要把遗产全部用于慈善。
新闻记者正在电视机里头滔滔不绝的惋惜着这位优秀的画家。
“该走了,宋小姐。”闻声,宋雅婷关了电视,穿着黑裙走了出去。
宋雅婷抱着姜成的骨灰盒,走在吊唁队伍的最前头。
傍晚,宋雅婷坐在宋然君的墓碑前,这一次旁边又多了一块碑。
宋雅婷喃喃的擦拭着墓碑。
“这么久了,你俩也好歹在一起了。”
不要觉得这个故事多么悲惨,这并非悲剧,至少最后宋然君找到了姜成,姜成也找到了宋然君。
不管你是否理解这爱情,可是啊,这种爱情在这世上是不会再有的了。
世界上也许有千千万万个宋然君和姜成,可世界上却只有一种这样的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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