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满面泥泞青肿，看不清相貌，倚在九十度的墙角中，利用墙角护住了自己的后心，五六个青年不住往他身上招呼，然而这少年虽出手无力，守多攻少，却目光奇准，每攻定为对方必救之处，他虽然伤痕累累，却不至于血肉横飞，但不知为何，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下杀手或取胜的机会，都自己放弃了。
    绿灯亮了，秦西楼看了看后面没有车，索性熄了火点了支烟，他很少吸烟，这种对身体健康没有任何好处的东西，一向是敬而远之，不过在无聊和寂寞的黑暗里，他喜欢看香烟在手指间一寸寸的燃烧。
    那几个青年身高差不多，身手很是矫健，刚开始下手还留着余地，到后来也许是看出了少年的抗击打能力和躲避敏捷，所以下手不再犹豫，一拳一脚都是快准狠的往少年身上招呼。
    少年被带离墙角，卷缩在地上，秦西楼发现他只用左手护住自己的头，右手似乎一直揣在怀里，他背上有个背囊，也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手工布艺的，用绳子穿了袋口，很简单的一个背包。
    这么远都能听到拳脚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却不见少年吭一声，秦西楼开门下了车，径直走进巷子。
    “我已经报了警，警察大概会在两分钟内过来，你们打也打够了，现在应该能回去交差了吧！”
    几人停下了动作，回头看着他。
    秦西楼扬扬手里的手机，倒数时间：“还有一分三十五秒，我不是开玩笑的！”
    他先前的一句话，半警告半威胁，这几个人一看就是受人之命过来给这少年一个教训，虽然只是没有章法的拳打脚踢，但是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辱骂和叫嚣，这种纪律性和作风，不是部队的还能是哪里的，再说这里离军区不远，秦西楼肯定他们就是当兵的。
    所以他报警的威胁和言语中隐隐的警告，对这些人便装的士兵来说，就是一个震慑，果然那几个人看了他一眼，就先后出了巷子，转头就不见了人影。
    少年自己抻着坐了起来，左手解下背包，头也不抬的低声道：“谢谢你。”
    秦西楼站在他身边，这才看清楚一声黑衣的他，右边袖子空空荡荡的，因为是黑色长袖T恤，所以刚才没看清楚。
    “要我帮忙吗？”他蹲下身，本来不想管，但是医生对残疾人总会升起点医者仁心。
    少年抬起头，一张脸已经看不出五官，只是那双眼睛打眼得很，他目色深黑，黑若千年沉寂的静渊，黑嗔嗔的不兴一丝波澜，说是沉静如渊，却又通透如镜，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好像只余一双眼睛让人移不开目光。
    秦西楼看了他好一会才猛然抽回神，温和问道：“有哪里受伤了，我给你看看。”
    少年往后闪了下，不是戒备，而是有些不习惯的羞赧，还有些隐隐自卑。
    秦西楼不知为什么，对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让他心生疼惜，微笑的轻声道：“我是医生，你不用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他好一会，像是被打怕了，所以现在才知道先审视下面前这人的好坏，确定这人是好人，才告诉他的名字：“沈雪霁。”
    “真是好名字。”秦西楼笑赞，从这少年的穿着来看，应该是清贫家庭出来的，普通话中带点北方口音，不是很明显，他的名字和自己的差不多，都带着点古风雅韵，说明给他起名字的人应该是有些文化的。
    听他夸奖他的名字，沈雪霁眼中闪过得意，本来就漂亮的眼睛更灵动了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谢谢。”
    真是个乖巧的小孩，秦西楼扶他起来，发现他的左脚有些跛，应该是刚才被打的，本来想背他走，想着他一只手臂不方便背，干脆手一捞把他横抱了起来。
    沈雪霁很安静，只在陡离地面的时候惊了一下，随即用左手抓住了秦西楼的袖子稳住身体，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少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后面，秦西楼也回头，两只还没下口的包子散落在垃圾堆旁，被一只躲在暗处的老鼠觊觎了好久。
    少年没问他准备带他去哪，心安理得的跟着他上了车，对后视镜上的一串星月菩提手钏很感兴趣，偏着头研究了很久，一直到秦西楼将车开回小区停入车库。
    “需要我抱你走吗？”秦西楼打开车门，沈雪霁摇摇头，“我现在好多了，能自己走。”他左手扶着车门下来，四周看了看，问道：“这里是你家吗？”
    秦西楼笑，“对啊，去我家，不怕被吃了？”
    其实是个玩笑话，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风流性子，用温和无害的皮囊掩饰，听得懂的人欣然一笑就是一夜旖旎时光，听不懂的，像沈雪霁这样的，就会很认真的问道：“你家有脏东西吗？”
    秦西楼：“……”
    “别怕，我能收鬼，不收你的钱！”
    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救了他，理应帮他免费除鬼当作报答，虽然他自己现在很缺钱。
    秦西楼莞尔，“不用你收鬼，走吧！”虚扶着他，特意放慢了脚步，带着他进了电梯，然后开门进屋。
    沈雪霁在门口站了下，没有立即进屋，正居大门中央，肩部微微耸起，面部表情沉肃，两眼很快的将屋子扫了一遍，随后才进屋。
    秦西楼好笑的看着他，这少年并不是不信任他，很明显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而且他是在用他自己力所能及的能力在回报他。
    “格局不错，保平安的风水摆设。”沈雪霁脱下了背包，本来是放沙发上，想了想，放在了地上，背包褶皱里的沙土随着动作洒在了光洁的地板上，他忙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出一张纸，“真不好意思，把你家的地板弄脏了。”
    秦西楼拦住他，“没关系。”地板还好清理，我车上的地毯才需要好好清理一下。
    沈雪霁仰头看着他，抱歉的一笑。
    客厅的灯很明亮，秦西楼借着灯光打量少年，他看上去很瘦，空荡荡的袖子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孱弱，脸上的污迹并没有掩盖他秀丽的五官，这种类型的这种年纪的男生正是他猎艳的目标，但是他清楚自己带这个少年回来，并不是这个原因，至于说是为什么，他现在还想不明白。
    沈雪霁的目光越过秦西楼的肩膀，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茶几上前一晚吃剩下没放进冰箱的老婆饼，黑嗔嗔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这个放了一整晚，不能吃了。”拉着他到客厅的卫生间，“你先洗澡，洗完了就穿浴袍，浴袍在浴室柜子的第三格，新毛巾也在里面，你自己随便用。”
    “哦。”沈雪霁乖乖的进了浴室，指着淋浴间的水龙头，“蓝色是冷水，红色是热水吗？”
    秦西楼赞赏的一笑：“真聪明！”
    关上了门，浴室里传出水响，秦西楼打开了冰箱，发现里面除了啤酒和各种酱料外，只剩两个鸡蛋，拿出鸡蛋放进奶锅里用水煮了，又打开吊柜找出挂面。
    他生活的并不精致，但很注重健康，就算是不会做饭也坚决拒绝垃圾食品进入他的厨房，方便面和油炸食品是很方便，但里面的成分表上的数字俨然是对生命的侮辱。
    面条在热水中沸腾翻滚，关掉火，滴入两滴香油，香味扑鼻，身后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好香！”
    秦西楼压根就没听到他的脚步声，蓦然回头，即使是知道少年的有动人的外貌，但乍见洗干净后带着水汽的沈雪霁，还是被惊艳到了。
    洗去了脸上的污渍，显出他一张尖下巴的瓜子脸，一般男孩子长瓜子脸一定会让长相偏靠阴柔的那一类，而他却不然，不好形容他的五官细节，就是长在这张脸上，整么看怎么好看。
    因为年龄的缘故，这张脸比俊秀少了些旷朗，艳丽中又不见浮华，用秀丽来比喻最恰当，秀丽而不女气，漂亮又不张扬，洁不染尘，灼灼如棠棣之华。
    尤其是洗浴后，发色和眉毛沾染着水汽，发和眉便黑如夜色，衬着乌黑流转的眸，有如一泓摄魂的幽潭，动人心魄。
    秦西楼的视线从他纤细修洁的小腿往上移，看到浴袍宽袖那一片空荡，不禁在心中为他惋惜，若是四肢健全该多好。
    沈雪霁像是很久没吃上饱饭了，一碗清汤挂面呼呼啦啦吸了几口就见了底，连汤汁都不剩全下了肚子，两个鸡蛋也被他一个人吞了，吃完后舌尖在嘴唇上一转，宛若一朵坠下枝头的垂丝海棠，秦西楼忙别开了目光。
    非礼勿视，难得他还能从字典里找出尘封已久的这四个字。
    沈雪霁很有教养，秦西楼洗完澡出来时，他已经将碗洗好了，地上的泥沙也清理干净了，正直直坐在沙发里，左手规矩的搭在膝盖上。
    “怎么不看电视？”他挨着少年坐下，顺手打开了电视。
    沈雪霁盯着电视看了两分钟，斟酌了下语气，偏头问秦西楼，“我，你……嗯，你愿意收留我吗？”
    秦西楼看了他半晌，噗呲一笑，“难道你不认为我已经收留了你？”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他表情很认真，顿了下又赶紧说道，“虽然你家没有脏东西需要我帮忙，可我也能帮你做卫生，我可以睡沙发，还有，我不会打扰你很长时间，等我接了生意赚了钱，就会找住的地方。”
    秦西楼的家是三室两厅两卫，其中有一间是书房，一间是次卧，床上只有一张光裸的棕垫，沈雪霁显然是事先观察过了，这孩子很聪明，聪明的让人心疼。
    “你接生意？接什么生意？”
    沈雪霁抿着唇眨了下眼睛，他抿着唇的时候，左边脸颊会出现一个酒窝，“这个城市里很不干净，所以我会在这边逗留一段时间，期间或许能接到几笔生意，我收费不高，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职业，我是一名职业捕灵人。”
    说完，他屏住呼吸看着秦西楼，他很担心这个友好的男人会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而生出质疑的神色，毕竟这个世界上，相信科学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如果这个男人不相信，或着是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挨打，一定会把他给赶出去，那么今天晚上又得在公园里面过夜了，现在已经是九月份，夜里下寒气，公园长椅上四面漏风，实在是冷得很。
    本来是想逗逗他，但是少年眼底的紧张让秦西楼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伸出左手，笑道：“我叫秦西楼，职业医生，很高兴认识你，沈雪霁！”
    沈雪霁脸上的紧张神情一扫而空，有些欣喜的看着秦西楼，目光向下，呆呆看着他伸出的左手，那双手干净修长，手指合拢微微弯曲，坚定而温和的等着他放进自己的左手。
    这个叫做秦西楼的男人对他伸出了左手！
    他感激他在小巷里救他于拳脚之下，感激他萍水相逢就带他回家安顿，感激他的一碗汤面两个水煮鸡蛋，感激他没有因为他的职业将他扫地出门。
    然而那些只是感激，在他有能力的情况下是可以还的。
    可是他对他伸出了左手，是左手！
    因为他没有右手被父母遗弃，因为他没有右手从小被欺负，因为没有右手都骂他是怪胎，空荡荡的右边袖口就是他不愿提及的伤。
    然而秦西楼不但没有好奇的问他身上缺陷的由来，反而体贴的顾及他的感受，伸出这只左手。
    这是他第一次同别人握手，当掌心合在一起时，那种窝心的温暖瞬间蔓延，这个温柔睿智的男人，让他很感动。
    秦西楼带他来到客房，在柜子里拿出床单铺床，他做事的动作很麻利，长臂一抖，床单像一面大旗展开落下，“这间房间就是你的卧室了，蓝色的床单，喜欢吗？”
    沈雪霁重重点头，他还没有睡过这么大的床，这么漂亮的房间。
    “海洋的颜色，对吗？”
    秦西楼开始套被子，一样的天蓝色暗条纹，“是啊，你没看过大海？”
    沈雪霁摇头，“我的家在北方。”
    他靠在门边，神色有些黯然，秦西楼循序渐进的轻声问：“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爷爷，不过已经去世一年了，后来我离开了家，走走停停就来到了这里。”
    秦西楼大概了解了情况，这孩子身有缺陷，爷爷去世后就离开了老家，必然是那边没有值得他留念的东西了。
    “让我猜猜看，在小巷里打你的人，是军区的。”
    沈雪霁的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样子。
    秦西楼继续道：“他们打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去过司令员的家，找过他的夫人，毛遂自荐要帮他家除鬼，但是被赶出来了，对吗？”
    沈雪霁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简直是崇拜，这少年太单纯了，几句话就让他恨不得俯首称臣。
    “对，就是这样，他们家有脏东西，那个夫人还好，后来来了几个穿军装的把我赶出了军区，然后换了便装在小巷子里堵住了我。”他伤心的叹了口气，“他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万一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秦西楼拍拍他的肩，“去睡吧，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