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云淡风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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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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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山,无回谷,焚天教。
郁郁葱葱的绿竹绵延百里,竹海如画,青色的石板路蜿蜒曲折不见尽头,终隐入竹林深处。狭长新绿的叶子上挂着薄薄的白露,细密似秋霜,晨曦倾泻而下,闪烁的微光中照见幽篁里的石桌上,一张古琴,一壶梅子酒,两只白玉杯。
万籁俱寂,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动了琴弦,琴音飘渺如烟,幽幽婉转片刻却突然激荡如惊雷。黑衣男子长身玉立,随琴音而动,由绵绵之势渐入凌厉,矫若游龙,竹影拂动,风刃之声澎湃汹涌,天空中的薄云竟也随之卷舒变幻。那双手在琴弦上舞动,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翻飞,略带稚气的脸庞于专注中偶然抬起,与黑衣人视线相交的刹那灿然一笑,风华尽现。
琴声越发急促,狂风挟裹着竹叶似一条巨龙,黑衣男子眯起眼睛操控着那碧色的巨龙或直上云霄,或入地潜游,呼啸之声犹如龙吟般惊天动地。正当此时,琴声陡然一变,似淙淙流水,温润悠扬,黑衣男子招式微顿,随即缓了下来。渐渐的,一股比之刚才更加强大的力量正慢慢的升起,黑衣男子的招式越来越缓慢柔和,似飞天之舞,随着他双臂一阵,围绕着他的巨龙忽然四散开来,数不尽的竹叶如雨般纷纷扬扬。
“怎么样,我就说风舞流云并不是越快越好,后边这十招的精髓是慢。”瑞王李涵潇一手按住琴弦,一手提起酒壶将两只白玉杯都斟满了酒。
“威力确实大了许多。”黑衣男子也就是焚天教教主唐风走过来,执起酒杯却没喝,似乎还在思考着刚刚的武功。
“那是自然,我在璇玑阁别的没干,武功秘籍可没少研读。”李涵潇两口喝了酒,还想再倒,可惜只倒出一点来还不够一口的,李涵潇把目光投向唐风的杯子,舔舔嘴唇。焚天教的梅子酒甚合他意,本来并不常喝酒的他偏偏对这梅子酒情有独钟,但由于他身体的原因,唐风不允许他贪杯。
唐风回过神来,见李涵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有些不解,眉毛微挑,那意思是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你杯子里的似乎更好喝?”
“是么。”闻言,唐风表情不变,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俯身下来,捏住李涵潇的下巴亲了上去。
李涵潇瞪大眼睛,感觉到清香的梅子酒一点点哺进自己口中,末了那人竟还舔了一下他的嘴角。
“好喝么?”唐风歪着头,一本正经的问道。
咕噜一声,李涵潇咽下那一口酒,差点把自己呛死,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像火烧一样。面对始作俑者面无表情的俊脸,李涵潇把头埋在桌子上,心中哀嚎:唐风你赢了。
“对了,你师兄还有你皇兄他们应该快到了吧。”
李涵潇醒过来的消息一传到京城,文德帝李崇渊和璇玑阁主萧楠叶都坐不住了,马上就张罗着要来无回谷看李涵潇,这几日焚天教上下也在忙着清扫布置,用左护法谢炎的话讲,皇帝、阁主什么的无所谓,主要是教主夫人家里来人可万万不能怠慢。当一大堆人马出现在无回谷入口的时候,负责迎接的焚天教左右护法都不禁嘴角抽搐,这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仗的呢,但是,那好几马车的礼品足以让谢炎这只贪财的狐狸笑得红光满面了。
远在北疆的易云和展飞扬也来了,当他们得知李涵潇身上的剧毒解了时,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易云,内心激动地难以名状,李涵潇受了太多的苦,这一次终是可以苦尽甘来了。众人一见面自是十分高兴,还有好多话要说,唐风没想到李涵潇的师傅璇玑老人也来了,这老头先是把李涵潇从上到下捏一遍,确定没什么事后便抓着唐风到院子里切磋去了。多日不见,唐风这小子的功夫又精进不少,璇玑老人暗暗点头,两大高手在外面打得如火如荼,屋内几人也聊得热火朝天。
“瞧你这样子,日子过得不错吧。”萧楠叶笑道。
“那是自然,做教主夫人可比做王爷舒坦多了,”李涵潇眨眨眼睛又补上一句:“不羡鸳鸯不羡仙。”
萧楠叶无语,总觉得李涵潇春风得意的样子有些欠揍。
李涵潇看向文德帝,拉长了声音道:“所以,皇兄啊,我不回去了。”
这就是说瑞王他不做了,涵月令令主也不做了,李涵潇的言外之意文德帝又怎么会不明白,眉毛一挑,问道:“当真?”
“瑞王已经病故,前尘往事,恩怨情仇皆付云烟。”李涵潇站起身朝文德帝深深一拜,道:“我意已决,请皇兄成全。”
沉默良久,文德帝扶起李涵潇,叹了口气,“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以后要记得来看看我和母后。”
李涵潇露出笑颜,应道:“嗯!多谢哥哥!”
易云静静的看着李涵潇满眼欢喜的样子,心想他终于挣脱束缚,可以自由的飞翔了,可为何自己的心会有空落落的感觉,莫名的无所适从。易云低眉垂目,掩去了所有情绪,面上平静如水,亦不曾发现有那么一个人从开始便将他的一切尽收眼中。
午后的阳光穿透层层枝叶,留下斑驳的影子,易云躺在树上,一手遮着眼睛,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十五年前,还只有八岁大的易云生活在大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子里,那时边疆战火不断,马贼横行,村子每个月都要凑些财物孝敬马贼,不然就会有血光之灾。可是村子实在太穷了,到后来根本就拿不出钱来,那些穷凶极恶的强盗恼羞成怒开始屠村,全村老少三百余口全部命丧刀下,只有易云在混乱中被他娘亲藏到草垛里才幸免于难。当时,他趴在草堆里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哭不出叫不出,就连身体也动不了,直到夜幕降临,马贼离去,他才从草堆里滚出来,呆呆的看着遍地的尸体,遍地刺目的猩红。苍凉的西风中都带着血的腥味,易云躺在地上精神恍惚,他觉得自己也快死了吧,这时,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群黑衣人,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孩子还活着”,易云来不及想什么,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易云被涵月令的人救了,当时他们正在追杀一个江洋大盗,路过易云的村子,正好救下了濒死的小孩。整个村子的惨状他们都看在眼里,领头的那个人决定顺手解决这群十恶不赦的马贼,可是毕竟带着个孩子不太方便,于是就问易云别处可还有亲人,要把易云送过去。谁知一直跟丢了魂儿似的易云忽然紧紧的抓住那人的衣襟拼命的摇头,哆嗦了半响,才艰难的说了三个字:“带我去……”那人看着眼睛通红的易云,心下生出些不忍,这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爹娘邻里的惨死,在这样的打击和惊吓之下却没有变得痴傻,看这架势竟然是要跟着去亲眼看着仇人被杀,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意志也是不简单了。大漠边缘本就人烟稀少,这孩子自此无依无靠,日后该怎么活下去,罢了,看他这骨骼也适合练武,等解决了那些马贼就把他带回涵月令吧。
就这样,涵月令一行人带着易云直奔马贼老窝。涵月令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高手,对付这些马贼可以说轻而易举,几人也不废话,下手狠辣利落,不留活口。只半柱香的功夫,除了匪首,其余人全部被诛,易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对他以及死去的村民来说十分凶悍的马贼,在涵月令的人的手下如此不堪一击,这让他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能这般厉害,那么爹娘和村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村民弱小,所以被马贼杀了,现在马贼弱小,所以被这些人杀了,果然只有强者才不会被人欺辱杀掉。这时,那个领头人将被打断了手脚的匪首扔到了易云面前,匪首满脸是血,面目狰狞,吓得易云不禁后退两步。
未沾一滴血的宝剑唰的一声入鞘,那领头人说话了:“小子,可愿随我回涵月令,识字习武,日后除暴安良,专杀这种恶贯满盈之徒?”
年幼的易云不曾想过以后自己怎么活下去,他只是觉得这些人好厉害,跟着他们就能变得跟他们一样强,可以打得过坏人了,想到这,易云点了点头,“我要跟你学武。”
那人笑了,又将一把匕首扔到易云面前,道:“好,现在给你个机会手刃仇人,杀了他你便可以入我涵月令。”
易云愣住,什么?要他杀人?又看了一眼那匪首,易云开始发抖。几人看易云那可怜的样子不禁摇头,有人更是埋怨头领太难为这孩子了,领头人其实也不对易云报什么希望,既然想成为涵月令的人,那么杀人这种事早晚都要经历,他若不能接受的话可就没什么出息了,虽然这孩子年纪小,可他的眼神给人一种坚韧的感觉,领头人希望自己没看走眼。
那匪首躺在地上不停的抽搐,只剩下一口气在苟延残喘,易云心跳如鼓,脑海里不停的闪现屠村时的情景,爹娘的喉咙被马贼的大刀划破,鲜血喷涌,接着又想起刚刚涵月令的人诛杀马贼,一剑封喉。易云呼吸急促,竟然慢慢的捡起了匕首,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领头人也挑起了眉毛。慢慢靠近匪首,易云紧紧的盯着他的喉咙,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为死去的人报仇!”牙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匕首的手剧烈的颤抖,“啊——!”易云突然大叫一声扬起手,刀尖对准那匪首的喉咙狠狠的扎了下去。尽管小孩子没多大力气,可是那匕首锋利无比,一下子就将匪首的脖子刺了个对穿,霎时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贱了易云一脸。那匪首当场毙命,一动不动了,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与力气,易云跌坐下来,旁边几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易云真敢动手,这小子日后必成大器。
再后来,易云跟着这些人回到涵月令,那是一处规模极为宏大的府邸,占地千顷,修建在大山深处与世隔绝。易云在这里见到了很多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他们一起接受严酷的训练,天长日久,他们这些懵懂的孩子渐渐明白涵月令最终要效忠的主人是千幕王朝的皇帝陛下。涵月令下设两个分支,卫龙军和暗卫营,这两个组织一明一暗,除奸臣反贼,杀流寇异族,以拱卫李氏皇族的江山。涵月令还与奇人云集的璇玑阁颇有渊源,听说涵月令第一代令主就是璇玑阁弟子,而教他们武功的师傅很多也都是璇玑阁的人。涵月令崇尚能力,像易云这样新来的弟子大多被教导得争强好胜,尤其是武功排名前十的,你争我夺的境况最是激烈,人人都想坐上第一的宝座,因为那意味着下一任首领之位。
易云天资不错,也肯勤奋刻苦的练功,在一百多人的少年暗卫营中很快就升到第十一名的位置,只是再要往上爬就很难了,而易云有自己的想法,他对第一并没有什么兴趣,带他回来的那个人惊奇的发现易云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排名第十一位,而且他为人不张扬不暴戾,十分的谦和有礼。这种状态一直到宫里来人才被打破,易云记得那天校场比武结束,他被统领单独叫去安排了一项任务——做小皇子的伴读,统领非常郑重的告诫他一定要照顾好小皇子,因为这位皇子身份极为特殊,他是皇后的孩子,而且还是涵月令的继承人。易云也不做他想,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他一向尽心尽力完成,而且从不多嘴,统领对易云也很满意,这孩子心细如发,做事一丝不苟,性子坚韧谦和,非常适合做小皇子的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