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贰拾壹 庄周之梦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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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昔日庄周梦蝶,是庄子进了蝴蝶的梦里,还是蝴蝶飞入庄子的梦里?
梦里到底,是什么值得留恋?值得让人不会后悔?
“他会忘记你,暮亦。”
“我没有办法,诩大人。”
“不会后悔吗?宁曦?”
“如果会后悔,一开始就不会留在梦境中。”
“我可以等。等宁曦下一次轮回,下一次回到我身边。”
白色瓷盘里码着削成三角形的西瓜,堆堆叠叠,就像秋天红叶满满的后山。景沐阳吃了一块,又端起装凉糕的红色百合花状瓷碗。
庭院里开始响起蝉鸣。今年夏天似乎特别热,景沐阳坐在阁楼里,庭院里没有一丝风。窗外的树叶也不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没有风,屋子里垂落的轻纱依旧左右摆动。景沐阳看了轻纱半天,想是不是可以求景诩下场雨呢?这个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风雪雨晴,好事不是人类能控制的事。
纱帐后的人除了景诩,还有宁家夫人。那位夫人今天满面笑容,心情十分愉悦。她特意来向景诩道谢,因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已经清醒。
“果然还是该找人除掉庭院里的藤木吧?”宁夫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只是最近几天,庭院里的藤木更加茂盛了。纠纠缠缠,会影响到家里人。“要是走路不小心摔倒,也不太好。”
景诩不回答,只是问:“听说夫人替宁曦请了位家庭教师?”
“也该请人好好教导小曦了。”宁夫人没看见景诩眼里一闪而逝的笑意,自顾自夸起给宁曦请的家庭教师。暮亦那孩子雍容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凡的气质。说句希望景诩别怪罪的话,暮亦的气质有几分像景诩呢。
景诩笑,暮亦好歹是为数不多的,和景诩一起喝过酒的精灵。
又聊了一会,宁家夫人起身告辞,巫女送宁夫人出门,景诩扬起纱帐,景沐阳正靠着墙壁打瞌睡,面前矮几上的碗碟已经空了。
长大了越来越不可爱,越来越不像话了。景诩走过去,坐在景沐阳身边,充当枕头。
“这么靠着也不怕扭到脖子。”
“我还没睡着,小叔叔。”
景沐阳只是在想,引梦想燃尽之前,景诩对暮亦说的话“一直把他留在黑暗中,你也不愿意吧?”暮亦是背阳生长的藤木,厌恶光亮,却在黑暗中点了无数光。因为他身边有宁曦,宁曦不适合黑暗。
“暮亦的生命那么长,真的不会在宁曦离开后忘记他吗?”
忘记。记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拼命记住的,死死牢记不放的,在强大的光阴面前,都那样微不足道。
记住的声音不再真切,记住的面庞模糊一片。
而你,无可奈何。
暮亦,你不会不懂。
暮亦记得第一次见到宁曦的场景。那时还是花开庭院的春日,小小的娃娃被庭院里的藤木绊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白胖的小脸哭得好像小花猫一样,嗓子都要哭哑了。奇怪的事,平时那些总是围着小娃娃打转的人都不见了身影。
暮亦实在被炒烦了,就用藤木缠住小孩的腰,高高举起。让你再哭,吵到大爷睡觉了!
藤木晃动了几下,本想吓唬小孩的。结果小孩停了哭声,拍着手呵呵直笑。
诶?难道不是该吓到才对吗?为什么会这么开心?暮亦不满了,他把小孩摆回原位,打算继续睡觉。小孩刚接触到地面,又开始哇哇大哭。
暮亦没办法,只好再次用藤木将小孩举高。
那个春日午后,宁家的庭院中,发生了一件让所有精灵花妖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事。修为近千年的大精灵,为了不让一个人类的小孩哭,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用胖乎乎的小手将藤木上的叶子拔得七七八八。
“哎?暮亦大人最近总是盯着那扇窗户发呆啊,是因为那个人类的小孩吗?”
“小点声,暮亦大人听见了怎么办?”
已经听见了,好吗?暮亦站在树荫下,眼神扫向墙角聚集的小妖们。小妖们抖了抖,呈鸟兽散开。
明明打算搬家的,为什么又留下来了呢?景诩家灵气充足的庭院,不是每个精灵和花妖都有资格入住的。可暮亦看着窗户上投映出小孩的影子,决然放弃了搬家到景宅的想法。
那里什么都好,只是没有小孩。话说他独自生活了近千年,还是第一次产生想要接近人类的念头。何况这个他想接近的人类,此刻还是个小孩子。
四季轮回得飞快,宁家的庭院里,藤木生长得越来越茂盛。
暮亦知道了小孩的名字,宁曦。曦字,是光明的意思吗?那小孩,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留在背光的地方呢?暮亦知道小孩开始上学了,因为小孩每天都会换上整齐的制服,背着小书包,由大人牵着,从暮亦身边走过。不知道是不是暮亦的错觉,好像有好几次,他都见到小孩偷偷回头,朝庭院里的藤木挥手。
再后来,再后来,暮亦发现,小孩的个子,已经和景诩家的孩子一般高了。嗯,长成少年的小孩,依旧是暮亦的小孩。
夏季第一场夜雨降临,暮亦去了小孩的梦境。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小孩的梦境里遇到小孩,小孩脸庞红扑扑的,眼睛弯弯的,问他:“你是我家庭院里的藤木对不对?”
哈?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大胆吗?普通人见到精灵不是都会害怕吗?景诩还让他有事没事不要轻易让人类看见自己的说。
活了多年的大精灵暮亦感到自己被景诩骗了。一定是被骗了,没错。
很久之后,暮亦和景诩一起饮酒,景诩问:“是宁曦主动跟你走的?”
“嗯。”暮亦点头“当时还是在宁曦的梦境里,我问他要不要跟我走,然后,宁曦就握住了我的手。他说好啊,反正我一直都在想,终究有一天,庭院里的藤木会来找我。”
暮亦的说辞让景诩忍无可忍,他仰头,灌下一口酒。
暮亦又接着说:“爱情来了,一切都合理。解释不了的。”再怎么匪夷所思的事,都是合理的。因为一个爱字,是所有不解与迷茫的答案。
景诩想,以后再也不要和暮亦一起喝酒了,也许和纪子洵一起还好些。他看向窗外,走廊里,穿着白色夏季制服的景沐阳悄然走过,背影笔直。
果然,没有道理可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