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帐内，凉夕觉得刚刚的一切，就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只有指尖碰触到脖上的珠子时，才会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用膳时，凉夕对福临说：“皇上，既然工程没什么大碍，明日就回京吧。”
    “你不是一直盼望有个机会能出来吗？这才出宫3天，还有很多地方没能好好游玩呢。”福临摸不着头脑。
    凉夕微皱眉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也不希望臣妾一直啰嗦吧……”
    “唉~”福临叹了口气，“朕可以答应你明日回京，不过等会儿用完膳后，你得陪朕去个地方。”
    “好。”
    “皇上，到了没有？你把臣妾放下来，臣妾可以自己走。”凉夕被蒙住了眼睛，只能规规矩矩地待在福临的怀里。
    “用走的多慢！别说话了，朕一分心，搞不好两人都得掉山崖。”福临三两下便踩着巨石，跳上半山腰突出的一块平台上。
    双脚点地的感觉，让凉夕踏实了许多：“皇上轻功真是了得，难怪下午你追的上。”
    “你说这话，是在质疑朕？”福临挑了挑眉。
    “臣妾不敢。”凉夕说着，伸手要挑开眼前的黑布。
    “等等！”福临即使制止了她，“来，站在这。”
    凉夕小心翼翼地迈出一个步子，这里地势略高，风一直去向不定，这让凉夕没有安全感。“放心，朕在这。”福临的话语让凉夕平静下来。
    慢慢揭开眼前的黑布，凉夕缓缓地睁开眼睛，“一览众山小”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周围的城镇被一览无余，灯火通明，好不繁华。
    “皇上？”
    “朕答应过你，会成为明君。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景象了……”福临淡淡笑道。
    凉夕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转身紧紧地抱住福临，许久都没有松开。
    福临被凉夕突然的主动怔住了，只能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了？下午回来就怪怪的？”
    “臣妾……舍不得……”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现在说的话，只会让他提前担忧而已。
    能瞒就瞒下来吧……
    转眼又是一度春秋，凉夕抬头凝望着满山红火的枫叶，已无心感叹时间的飞逝。她淡淡地笑着，感受着腹中胎儿已经非常强烈的生命气息，心中固然有喜悦，却带着不合时宜的忧伤，老妇的话……很快就会成真吧？
    正想着，腹中突然传来难忍的剧痛，让凉夕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见凉夕面露难色，身边的宫女立刻迎上去：“小主……小主你怎么了？”
    凉夕紧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啊！血！”一名宫女突然大叫，“快！快送小主回殿，小主要生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赶紧扶凉夕回养心殿，殿里的嬷嬷接到凉夕后，叫了几个宫女，便重重地关上了门。
    “啊——疼——”“小主，加油啊！”……
    已经过去有些时间了，还是没能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养心殿的所有太监宫女守在门外，忐忑不安。
    突然，一名宫女端着一盆水，急急忙忙地从屋内出来，嘱咐靠近的另一名宫女去换一盆清水。下人们就立刻迎了上去：“小主怎么样？”“怎么这么久啊？”“小主会不会……”“别瞎说！小主平时待我们不薄，她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宫女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她眼角挂了泪珠：“小主……难产……搞不好，母子都难平安……”
    “啊？怎么这样？”下人们一起发出叹息。
    接到清水后，宫女擦干眼泪，重新关上门。
    见情势如此严峻，一名太监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冲到朝上，在皇上耳边轻语几句。本来早朝被打断，福临对这个小太监心有不满，可一听是这样的事，福临二话不说，扔下文武百官，直奔养心殿。
    “凉夕怎么样了？”福临焦急地问道。
    “啊？皇上……”众人愣了一会儿，忙要跪下。
    福临立刻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还行礼？回答朕！”
    众人不敢说话，只能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福临怔住了，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但随即，他便情绪激动：“朕要进去！”
    “啊啊！皇上万万不可啊！”宫女们拦住了福临。
    “啊——”里屋传来凉夕痛苦不堪的声音。
    福临闭了闭眼，强忍内心的不安：“把朕眼睛蒙上！放朕进去！”
    众人无话可说了。
    一名宫女替福临蒙上黑布，带他进了里屋。
    福临跌跌撞撞地来到凉夕的床前，颤抖地伸出手指，抵上她冰凉的指腹，与她十指相扣。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凉夕缓缓开口：“皇上……”
    这虚弱的声音让福临有想流泪的冲动，但他抑制住了，只能哑着声音说：“董鄂凉夕，你给朕听好了！朕可以不要那个孩子，你一定……一定要给朕好好地活下来！”
    凉夕无言以对，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已经被汗水浸透的枕头上：“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福临大声喊出后半句，紧握着的手没有一刻松开。
    凉夕笑了，发自内心的笑，没有夹杂任何悲伤和遗憾，有这句话……就够了……
    “小主！用力！”
    “啊——”
    “哇——”突然间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
    这一健壮的哭声让所有人都放下了心，门外，隐约可以听见太监宫女们的欢呼声。
    “太好了……”福临松了一口气，不久，宫女便揭下福临眼前的黑布。
    福临笑着接过嬷嬷怀中的孩子，是个强壮俊美的小皇子！福临掩盖不住眼里的笑意，转身去想给凉夕看看，可凉夕却闭着眼睛，连嘴唇都白了，呼吸微弱到简直无法令人察觉。福临立刻握住凉夕的手，却发现，她的温度并没有回升。福临一下子慌了：“凉夕！凉夕！宣太医——凉夕……”
    “唔……”凉夕吃力地睁开眼睛，枕边的黏腻感已经没有了，自己额上也没有残留的汗珠，有人替自己擦拭过了吧？
    凉夕别过头，看见一个新生的婴儿和卧在床边熟睡的福临。那个孩子好可爱，眼睛虽还不能睁开，可睡梦里的他还不安分，唇边挂着笑，小小的手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凉夕略微艰难地起身，却发现行动不能自如，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和福临的手仍旧十指相扣。她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摩挲着福临银色的头发。
    感受到异常，福临慢慢地醒来，当看见挂着微笑的凉夕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情绪异常激动：“凉夕！你……醒啦……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伸出手，抵上凉夕苍白的面颊。凉夕摇摇头，闭着眼睛感受着福临从指间传递过来的温暖。
    “这是我们的孩子哦。”福临笑着抱起那个熟睡的婴儿。
    “恩，很可爱呢……”
    三个月，孩子仍旧平平安安，每当他踢着小脚，哭闹着，凉夕就觉得好幸福。可是……这种情景，不多见了吧……
    她转动着脖颈上的珠子，珠子的颜色明显已经变浅了，她轻咳了几声，惆怅地望着白灰色的天空——冬天到了……
    又过去几日，凉夕咳得越发厉害，在将孩子送给奶娘之后，胸口就会有窒息的痛楚。
    一日清晨，她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福临已经去上早朝了，孩子仍旧熟睡着。她清楚地看见那颗珠子散发着青蓝色的光，然后……变为最初的纯白色。凉夕闭着眼睛，默认了这个事实，她不舍地在孩子额上印下一吻，穿好衣服，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在门口，却碰上了奶娘，凉夕搪塞地对她说自己有事要先出去，孩子就先麻烦她照顾。奶娘也不便多问，在凉夕跨出门后，孩子突然大哭起来，凉夕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快步离开养心殿。
    来到曾经盛开白梅的地方，那淡雅的幽香让凉夕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她踮脚将手指抵在树枝上，用力一划，便有一滴血掉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红梅。
    凉夕取下珠子，用流了血的手指用力一捏，那珠子便碎开，散为粉末。凉夕淡淡一笑，坐在白梅树下，闻着那点点梅香，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爹、娘、玉妍、费扬古、辰双、荣惠、清飏、襄亲王……皇上……还有很多很多人……
    她紧紧地抱着双臂，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凉夕？”轻轻的呼唤。
    凉夕吃惊地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她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人——福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