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阿渡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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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旅客,您好,欢迎您参加我们的冥界一日游,这将是一次毕生难求的经历,真心地希望您永世难忘。”
    “我们刚刚所走过的马路,便是非常著名的黄泉路。啊!他是多么气派雄壮而又简单明了啊。而在您的身前,便是闻名世界的奈何桥,您可以看见桥身上精美的雕饰,他们再现了冥界千万年来的灿烂文化。往下看!这缓缓流淌的蓝色的清澈河水,便是传说中的忘川水——喂喂喂!叫你呢!往下看啊!”
    俞欢一脸郁闷地揪起蹲在一旁拔草的殷诺,在他漫长的苦修岁月里,笨拙地扮演导游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乐趣之一。而显然,殷诺并不配合。
    那条长得没有尽头的黄泉路在他们走了一小段后消失,而一座巧夺天工的石桥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桥上的石雕刻画了厉鬼在经受各种刑罚的场景,狰狞的面目栩栩如生,让有幸见到的鬼魂也像是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与恨意。
    这些,殷诺自然是感觉不到的。他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一味低着头悼念他的游戏机和小熊抱枕,任俞欢拽着过桥。
    刚走到桥中,殷诺便隐隐约约地看见桥的彼岸停了一叶小舟。
    俞欢冲那边挥手喊道:“阿渡!快出来!我把今天要审的那只魂带来了。”
    不一会儿,那小舟上开始慢慢浮现一团白雾,一只枯瘦的布满皱纹的手从浓雾里伸了出来,三两下挥散了白雾。雾气里站着的,是一个头带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他冲俞欢和蔼地笑,满脸皱纹都挤作一堆去,“俞欢,我老板说我业绩出色,就派我来接你了。”
    “哦,那很好啊。”俞欢拉着殷诺上了船坐下,“我老板也这么说,我觉得,”俞欢压低了声音,“我们应该是受到了重用。”
    那老头听他这么说,呵呵地笑了起来,竟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明朗:
    “俞欢,这就是那只被选中的魂吗?长得好秀气。”他蹲下来摸殷诺的头,一俯身,斗笠就掉了下来,忙手忙脚乱地穿好,连声抱怨:“哎,我真穿不惯这一身,昨天刚发的,重得要死人了。”一会又嘲笑起俞欢的穿着,“你怎么穿这身衣服?也是上面发的?”
    殷诺见他把斗笠戴歪了,乐得笑起来,总算把他的游戏机忘了,扯着他蓑衣上的蓑草玩:
    “你好老啊,你有一千岁了吗?”
    “岂止啊,有冥界时就有我了。”
    他说着,轻轻摇动木桨,船便顺着忘川水往前走了。俞欢这会见殷诺缓过神来,连忙找回他的恶趣味,指着两岸盛开得十分妖艳的花儿道:“看!在我们的身侧,便是传说中的彼岸花。据说是用鬼魂的血灌溉长出的,千百年前或许是,但后来王废除了酷刑,只保留了基本的几个刑罚,这花也就不那么艳了。”
    俞欢说着拍一拍阿渡的肩膀:“这是我们冥界有名的好嗓子,来,阿渡,给远方的客人唱一个~~~”
    阿渡回过身冲他们笑:“俞欢,你怎么穿这身衣服?”
    俞欢也笑,摸了摸阿渡的背说:“好阿渡,这叫复古。”
    阿渡又说:“你怎得又只带了一只小鬼,这个月只怕又要做吊车尾了。”又来摸殷诺的头:“这一只长得好秀气啊。”
    殷诺看着他把斗笠戴歪,再也笑不出来。
    等上了岸,殷诺同他挥手道别,阿渡这才笑着把船撑走,远远的,走调走得天理不容的歌声才传过来:
    “他一定很爱你~~~~比我会讨好你咦~~~~~~不会像我这样啊~~~~~孩~~~~~子~~~~气~~~~”
    俞欢颇有些伤感地捂住耳朵:“据说饮忘川水可忘情,阿渡吸多了这忘川的水汽,记性也就差了。我倒宁愿他全忘了,也不愿他总忽然记起自己会忘了所有,又总是记得这首歌。”
    殷诺捂着耳朵问,“没人陪阿渡吗?”
    “没有没有,做我们这些鬼差的,都是一些在上面犯了错被罚下来苦修的,时间长了,我也忘了当初犯了什么错,只是记得,还有一千七百年我就修完了,到时候要转世为人还是官复原职,天地之大随我遨游,多好,多爽。”
    “那阿渡呢?还要多少年才能离开?”
    俞欢摇着头叹气:“我怎么知道?总之是个无法企及的数字。”
    “那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他。”殷朔往地上一坐不动弹了。转着黑漆漆的眼珠子,心里打着鬼主意。
    俞欢却不知,只怪自己嘴贱,又嫌这人多情:“您老人家若真这么心善就帮帮我吧,真当这冥界的刑罚是儿戏吗?就没见过你这么多事的鬼魂,一会念一句不走,要不是讲究人道主义,我早学其他索魂使收了你入魂袋,里面黑乎乎的,看你不闷得难受。”
    实际上是他法力浅薄,轻易不用这些招数,冥界独他一个索魂使,索魂不用魂袋,一个领完再跑人间领一个。于那些不肯配合的鬼魂,冥法上写了,可以直接收入魂袋,有一些索魂者为了省事,更是不惜违反冥法,不理鬼魂意愿,通通用魂袋装了,只在搜查时才将鬼魂放出。
    俞欢心急,却也晓得用苦肉计,他同殷诺讲冥界十八酷刑,讲血淋淋的肠子,讲自己因贪玩误了时辰的同事被拔了十指指甲,添油加醋,无中生有,终于是将殷诺给说动了,他扒拉着脑袋上柔软的褐色头发,无奈又懊恼。终是跟着俞欢走了。
    两人上了岸后沿着一条小径走,不过几步路,瞬间便豁然开朗,如同到了另一个世界,街道,高楼,汽车,仿若另一个人间,街上却一只鬼魂也没有,人间鬼城不外如是。一切都是安静的,没有风,没有声音与活气,死寂得如一潭死水。这时殷诺才有了死亡的实感,他跟着俞欢穿越街道,街边商铺透明的橱窗映出他的影子。
    那是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的身影,高高瘦瘦,肤色原本就白,如今做了鬼就越发白得像吸血鬼了。头发在耳际翘起两撮,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穿着黑色的短袖卫衣,胸前画了一只伸懒腰的卡通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休闲裤,还是原来没心没肺的模样,还是自己,却是一个死了的自己。
    殷诺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安子丘,想起是谁害他失去了最爱的游戏机,然后很自然地,他又想起那个给他买游戏机的男人。
    他在想就是这个男人给了他一切却独独不肯给他自由。在几乎可以说是被囚禁的这两年,在他所有的记忆里,他就像那些渴望自由的宠物一般,在笼子这头,看着心爱的主人,因为它的厌食而担心着急,慢慢变得衰老憔悴。
    他曾经放弃了反抗而选择消极妥协,也曾经带着恨意用死威胁过那个男人。
    如今他真的死了,却想告诉那个男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用死亡来换取我的自由,真的。
    那是殷诺最大限度的心软,为一个叫白冽的男人。
    或许死亡也是好的,至少他从那个死圈里走了出来,不再纠结要不要逃走,要不要反抗。这么想,他居然感到一种隐秘的开心。这人说是心善多情,其实他自己也没发现,如此轻易便放下过往,也不去想人间为他的死悲伤的人,不是生性凉薄是什么?
    便是说要陪着阿渡,怕也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实际上还是存了逃跑的心思的。短短一刻便放弃,决定顺其自然,也是因为内心不够坚定,既念着白冽对他的好,又想着享受自由的滋味。
    但终究是个爱自己多过爱他人的人,只这半响,自己的感觉便占了上风。他决定离白冽远远的,反正自己已经死了,难道回不去怪得了自己吗?
    凉薄如此,实在令人心寒。
    正发着怔,俞欢已经推了他一把,严肃道:
    “阴阳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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