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行人逐渐减少，单庭微在阴影里坐了几个小时。
    店铺关门，只有标志灯牌还亮着，音乐喷泉也撤掉绚丽打光只剩下底部幽暗微光，连喷泉样式也变为最为单调的向上、然后落下。广场中间有个舞台，是白天某家珠宝店展会还未整理的台子，现在在夜色中孤零零的。
    单庭微盯着那个没有灯光，在月色下稍显寂寥的舞台，许久之后，站起来，迈步走去。
    苏凌步行到广场外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高处——如果不是白色上衣，根本不会有一个经过的人往这里看过来。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世界之外。
    就那样双手自然下垂，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做什么。银白月光薄纱般撒在那个人身上，没有《月光曲》里的温暖、恬静，只有冷漠、疏离，被月光包围的人竟然旁人生出“他很冷，他需要一个拥抱，谁都好”的感觉。
    出于这种感觉，苏凌的脚步不由自主往前挪了几步，并且——开了口。
    “单庭微。”
    听到声音，单庭微低下头望过来，眼中还有未曾散去的迷茫，双眼无聚。
    突然有一种畏惧感，苏凌二话不说上前，站到舞台前，看清单庭微的脸。“下来。”
    单庭微俯视着他，却有一种透过他看别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的感觉。鬼使神差，苏凌展开双臂。
    精致可爱的包子脸原本藏在阴影当中，现在微微抬高，笑容如成片的海棠花盛开，妖冶得致命。
    这孤寂冰冷的画面，出乎意料的很美，美得悲从心起，美得不慎落泪。
    “跳吧。我接着。”
    轻轻落地，却没有落在苏凌怀里，而是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低敛着眉目，看不清情绪。
    “你不相信我。”想到单庭微并没有信赖他，苏凌的心里就止不住的不甘——他有哪里，不值得单庭微信赖？
    单庭微似乎是在疑惑，又似乎是在思考。
    “单庭——”
    微微前倾，抱住苏凌，埋首胸膛。
    “我相信你，你也会相信我？”
    苏凌下意识把手放到单庭微的背上，环紧。“那你告诉我，右手被手枪后坐力震伤，是怎么回事？”
    单庭微回想那一次的任务行动……
    苏凌明显感觉怀里单庭微变化，愤怒、杀意弥漫、悲伤、颓废，最后、迷茫。单庭微之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从哪里来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年少时候有英雄主义，帅气地用单手开枪，没想到——怎么？觉得我会突然开枪崩了你？”
    苏凌暗惊自己居然在单庭微的提醒下才想起来，单庭微能碰到枪就意味着他随时被一个枪口瞄准着。
    “呵呵呵，”单庭微笑呵呵地松开苏凌，站直，“苏少爷这些天害怕的事情倒是挺多，居然还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血煞知道了，会不会灭了我这个苏少爷的弱点？”
    苏凌尴尬，一把捞回来单庭微，否认。“我从未害怕，不止是你，还有世界。单庭微，你是我的人，你所有的行动必须在我的控制下。”
    单庭微嘲笑。“控制我？苏少爷可做不出能关住我的鸟笼。”
    “不试试，”苏凌挑过单庭微下巴，“怎么知道我关不住你？”
    单庭微神秘的笑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梁苒和魏祈都做不到，苏少爷就更加做不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把左手比作手枪，举起来食指手指尖抵在苏凌左边太阳穴，“我可是能从枪林弹雨里逃出来的男人。苏少爷，血煞可不能随时使用违禁物品。”
    枪林弹雨……果然不一般！捏住左边太阳穴上的手指，拿下来。“梁苒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说来听听。”
    单庭微邪魅一笑，在苏凌怀里转身，暧昧地蹭着敏感部位。面对面，踮起脚凑近苏凌耳垂，轻咬那白皙耳垂、厮磨。
    苏凌被引得浑身燃起小火苗，渐渐汇集成腹下欲火。压低了声音：“单庭微……”
    单庭微笑，刻意轻笑，声音轻微而气息一簇一簇，喷在苏凌的脖颈侧——苏凌敏感的部位。
    “爱我，只爱我一个人。哪怕我十恶不赦，也站在我一边。”单庭微边笑边说，“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法子，苏少爷、国家黑刀、做得到吗？”
    单庭微说出前半句话的时候，苏凌有些惊讶——爱，只要爱，单庭微要的只是爱？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单庭微口中的“笼子”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一种情感？对于“十恶不赦”，苏凌只当作笑话听了——一个刚成年的小家伙，能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国家黑刀。
    这是机密。
    这是在道上众所周知的机密，却不是平常人甚至是外来人应该知道的机密。
    眼神马上冰冷下来。“你怎么知道？”
    单庭微抬手站直了，伸长手推开苏凌，轻而易举。“你不会相信我，更不会爱我，就别说什么‘无理取闹’。”说完，转身。
    世界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生命的存在、行为、情感……没有原因，就不会产生。
    不会有人纵容他，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单庭微今天晚上似乎格外悲伤，他的悲伤连苏凌都能感受到。如果此时此刻不说清楚，恐怕这件事、单庭微现在心里所想的事，会在他心里留一辈子，那是遗憾。赶紧拉住单庭微的手，上前把他抱住。
    “单庭微，你是太神秘，还是太自闭？对你一无所知，怎么信任？”下巴压在单庭微的头上，“中国有个词，叫‘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对我的要求，该和你对我的坦诚成正比。”
    “我一直在杀人，杀了几乎是一个阿拉伯的人，来自不同国家、属于不同人种，都是不得好死、用他们国家犯忌讳的死法——就好比中国要入土为安。从自己动手，到指挥别人动手，到借别人的手。”单庭微开口说，“我不择手段。我看过血煞的规矩，有三分之一是我的行事作风。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牺牲无辜的人再多都无所谓，利用他们或是杀了他们，只要我要的效果达到。刚开始会梦到他们变成恶魔来找我，后来就能在梦里，再把他们杀一遍。”语气平静，仿佛过去因为噩梦惊醒、哭泣、逼迫自己的人，不是他，“从正过寿宴的老人，到生产中的女人，哪怕是圣诞节、新年、团聚的日子……不留后患，死人才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这恐怕就是单庭微能制服“熊猫”，也就是过去的“圣贝尔纳”，让他们变成他的扈从的原因。他为了存活，比这些人更加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都可以利用出去。
    “熊猫”部队到现在都还记得，8岁的单庭微为了对付先生身边反对他的人，把那个老头的身份徽章烫红了烙在自己胸口，然后用老头从不离手的特制手枪往自己小腿上、肚子上、心脏偏左的部位开枪。
    最后先生当然疏远了那个人，单庭微给自己争取到短暂的平和发展期，在那段时间里迅速强大，把所有小看他、侮辱他的人，踩在脚底下，成为最接近先生的人。
    谁都不知道那个老人从不离手的枪，单庭微是怎么拿到手的。
    “我坦诚了，你会相信我？”单庭微一阵好笑，“不是一直觉得我危险吗？我确实是这样的人。就连抚养我长大的人，都不再相信这样的我，你呢？苏凌。”
    托马斯，如果当时你能再相信我一点，如果当时你为我任性能早一点，如果你对我能再了解一点，后援就不会迟到、那批新人不用死伤过半、我就不会因为一次手术就懦弱不堪。
    苏凌确实没有想到，单庭微的过去竟然会是那个样子。杀人，从小到大的在杀人，不择手段的杀人？怎么可能？他才18岁。
    “没关系，不相信也没关系。”单庭微听到苏凌没说话，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从小就心理扭曲的人，是没有人会放心去相信的。”
    单庭微没有跑、没有动，苏凌却更加有一种抓不住他的感觉。两个人尴尬的沉默。
    “单庭微，明天继续来医院。”苏凌打破尴尬，“明天医院正好心理研究权威交谈。”
    单庭微难以置信，侧头冷笑。